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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_箫楼【2部完结】(165)

  白衣人静静地听着,每当裴洵有所停滞时,他便起箫音,引着裴洵将这曲子chuī下去。裴洵越chuī越是流畅,宛如流水,从高山处奔腾而下,不管途中遇到巨石还是沟壑,都欢快向前,激起白làng,最终流入平湖,归于寂静。

  白衣人慢慢转过身来,寒星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裴洵怕他再度离去,忙端端正正地长身一揖:“昨日在下鲁莽,坏了兄台钓鱼的兴致,这厢给兄台赔罪,兄台莫怪。”

  白衣人的声音淡漠而优雅:“你是什么人?”

  裴洵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抬头微笑:“在下姓裴,表字世诚。”

  白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qíng,但眼中却似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许久,他终于慢慢地开了口:“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裴洵细细想了想,道:“幼时曾听父亲chuī过,有些印象。只是记不齐全了。”

  白衣人的嘴角慢慢上翘,绝美的笑容在夜色中绽放。裴洵不禁敛住呼吸,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站着的,是天上的星月,而不是尘世中人。

  白衣人却忽然将竹箫揣于腰间,攀上了面前的那棵大树,不一会,他坐在树上,低头望着裴洵,笑道:“上来吧。”

  裴洵暗喜,足尖在树gān上点了两下,便坐在了白衣人身边。

  山间的夜晚是这般安静,夜雾如波làng般轻涌。裴洵自幼在裴琰和董涓严格的训育下长大,每日忙于学文练武,身边又时刻有长风卫护拥着,何曾这样单独出行,这样和一个陌生人坐于树上,静静地欣赏夜色。

  他很想知道身边这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却又不敢开口,不敢破坏这份宁静。

  白衣人却忽然象变戏法似的,手往身后一探,取出一个酒壶来。他望着裴洵笑:“可能饮酒?”

  裴洵一笑,接过酒壶,拔开壶塞,酒似银箭,直入咽喉。他大口喝下,正待说话,浓烈的酒气呛得他一阵急咳,喉间、肚中似有利刃在搅。

  白衣人哈哈大笑,慢悠悠取过酒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斜睨着有些láng狈的裴洵,笑道:“你还没满十八岁。”

  裴洵不明他怎知自己尚差一个月才满十八,白衣人唇边笑意更深:“这酒名‘十八chūn’,必得满了十八岁的男子汉才饮得,小子今晚可没有口福了。”

  裴洵哪信,劈手便来夺酒壶,白衣人闪躲数下,知武功不及他,便由他夺去酒壶。裴洵这回却学了乖,只慢慢小口喝着。

  可白衣人又象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他将包着的蒲叶打开,香气四溢,竟是一只“叫化jī”。

  裴洵撕下一块,塞入口中,不禁赞道:“真是好手艺,比我王―――王伯父家的做得还要好。”

  他想起父王最爱吃这叫化jī,又想起昨日那套钓具,便放下酒壶,直视白衣人,语出至诚:“兄台,你那钓具,不知可否送给我?”

  白衣人靠在树gān上,淡笑:“你昨日愿出高价钱购买,怎么今日却要求我相送了?”

  “此等巧夺天工之物,非铜臭之物所能购得,昨日是我将此物看轻了。想来兄台只愿将这心爱之物赠给意气相投之人,在下不才,愿与兄台结jiāo。”

  白衣人看着裴洵面上诚挚神色,如阳光般的笑意慢慢从双眸中散开,良久,他仰头喝了口酒,道:“我姓萧,名遥。”

  裴洵大喜,拱手道:“萧兄。”

  白衣人微微欠身还礼:“世诚。”

  裴洵心qíng畅快,连饮数口,又念了一遍:“萧遥?”再想起他昨日在河西渠边钓鱼喂猫的洒略姿态,叹道:“兄台倒真当得起这二字。”

  萧遥斜靠在树gān上,看了裴洵一眼:“你父亲,经常chuī这首曲子吗?”

  “chuī得不多,父亲在京城,只有到河西来的时候,才偶尔chuī起,我随侍左右,听过两三次。”

  萧遥笑了笑:“你记xing不错。我学这曲子,阿妈教了两天。”

  裴洵听他口呼“阿妈”,便问:“萧兄可是华朝人氏?”

  萧遥望着深袤的夜空,良久方答:“我阿爸是月落人,阿妈是华朝人。”

  “难怪。”裴洵忍不住叹了声。月落男子姿容出众,冠绝天下,这些年来,月落藩王木风派出的使节屡有来京,他也曾见过数回。只是那些使节再俊美,也及不上眼前这人三分。

  萧遥侧头望着他:“月落人,是不是真的都生得很美?”

  “啊?”

  “我虽是月落人,却从没去过月落。”

  裴洵这才知他是在华朝长大,便点头道:“是,月落山清水秀,男子俊美,女子秀丽,天下闻名。唉,所以才会多有劫难,才―――”

  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萧遥却微微一笑:“那是以前的事qíng了,以后,月落一族不可能再受欺凌。”

  “这倒是。月落现在在藩王木风的治理下,日渐qiáng盛,朝廷虽想收回治权,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

  “何止不易?”萧遥冷笑,“依我看,裴琰现在根本就不敢动月落一根毫毛。”

  裴洵心头一跳,装作闲聊样子,淡淡问:“忠孝王现今声威赫赫,为何不敢收服一个区区月落?”

  萧遥伸出三个手指:“三个原因。”

  “三个原因。”

  裴洵心头剧跳。

  慎园的书阁内,父王神qíng严肃,推窗遥望南方,淡淡说道:“三个原因。”

  他缓缓问道:“哪三个原因?还望萧兄赐教。”

  萧遥浅笑,说话间不慌不忙:“其一,月落这些年励jīng图治,兵力渐qiáng,且月落地形复杂,裴琰若想用兵收服,比当年的桓国还不好打。

  “其二,桓国威帝,有滕瑞辅佐,国力也并不比华朝弱。裴琰在南方未彻底稳定之前,并不敢和桓国打一场生死之战。如果他要收服月落,桓国定会趁虚而入。若是让桓国和月落联了手,裴琰必败无疑。”

  裴洵放慢呼吸,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第三个原因呢?”

  萧遥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酒,见裴洵还是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便笑了笑,抬手指向南方。

  裴洵借低头撕jīròu掩去眼中的惊讶,再抬头时微笑道:“不说这些时事了,平白làng费这等美酒。”

  萧遥大笑:“是啊,说这些真是扫兴,咱们还是喝酒罢!”

  夜色,星月,佳酿,叫化jī。

  一人说着京城的繁华富庶、风流逸事,一人说着自南方一路向北的所见所闻,不多时,二人便如同多年未见面的好友。

  裴洵倚上身旁的树枝,笑道:“萧兄―――”

  萧遥却忽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裴洵忙止住话语。萧遥听了一会,叹了口气,甚是烦恼。再过一会,“喵”声渐渐清晰,数只野猫窜上大树,围着二人转圈,其中一只还跳到萧遥怀中,拱来拱去。

  萧遥将大黑猫揽住,摇了摇头:“今天真没得鱼吃,你们怎么老缠着我?”

  裴洵听得呆了,半晌方问:“它们是你养的?”

  “不是。”萧遥懒懒道:“我只不过喂它们吃了几天的鱼,就都跟着我了。唉,难怪阿妈经常说我是属猫的,天生就和猫合得来。我家附近的野猫,后来全成家养的了。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一只大懒猫。”

  裴洵也想学他的样子,便去抱身边的野猫,野猫却跳开,“喵喵”叫了数声,貌似极为愤怒。

  裴洵有些尴尬,萧遥大笑:“看来你前世定和猫有仇,所以它们不待见你,哈哈!”

  裴洵右手握拳,蹭了蹭鼻子,只觉自己似是有些醉了,说不出话来。

  萧遥笑罢,拍了拍怀中野猫的头:“玩去吧,自己去找东西吃,我若走了,你们怎么办?”

  裴洵心一跳,便问了出来:“兄台要去何处?”

  萧遥将野猫放开,懒懒道:“月落。”

  “哦,萧兄在月落还有亲人?”

  萧遥微笑道:“有,这次回去,要拜见师叔祖,还有师叔和师姑。”

  裴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萧兄,你可还会回到这河西府?”

  萧遥微微侧头,似是自言自语:“我还得去一趟桓国上京,说不定还要去月戎走走。”

  “游历?”裴洵话语中带上几分艳羡,母妃房中,山水笔记甚多,他自幼也爱翻看这些书籍,但他也知以自己的身份,要想象萧遥这般走遍天下,特别是去桓国,于他来说,实在是个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想。

  “也算游历吧。顺便探探亲,我的姨妈在月戎,我要代阿妈去看看她。我还有一个师叔祖在上京,我得去劝他几句话,请他别做某件事qíng。”

  裴洵笑道:“你的师叔祖真多,遍及天下。”

  萧遥也笑了起来:“是啊,京城还有一个师叔祖,我从桓国回来后,估计快到年底了,正好去给这个师叔祖拜年。”

  裴洵大喜,忙道:“那萧兄可一定得来找我,我要尽地主之谊,陪萧兄在京城好好玩一玩。”

  萧遥却将手一摊,裴洵微愣,只得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萧遥接过,笑道:“看在你还了东西的份上,下次到京城时,我找你喝酒。”

  裴洵连连点头:“好,我府中多是美酒,就怕萧兄不来。”

  “放心吧,一定会来的。”

  酒壶gān,美食尽,弦月也渐向西移。

  裴洵终觉自己快要醉了,他从未喝过这样烈xing的酒,朦胧间见萧遥取出竹箫,依稀听到他再chuī响那首曲子,幽幽沉沉。他阖上眼睛,靠住树gān,陷入了一场幽远的梦中。

  梦里,父王象对念慈妹妹一样,对着他和悦地笑;父王和母妃也不再那般疏冷客气―――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淡淡的晨霭中,裴洵跃下大树,揉着醉酒后疼痛的太阳xué,望着茫茫山野,已不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树下,只有那钓鱼用的小竹凳和钓杆,静静地提醒着他,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一定会来的!”

  裴洵望着窗外的第一场冬雪,恨恨地念了句。

  童修觉有些奇怪,这位小主子自入冬以来,便暗中将长风卫的小子们都派出去盯着入京的各条道路,还有城中月落人出没的各个地方,说是寻找一名长相俊美的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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