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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58)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得好象手掌心的纹络一般。但这一刻,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渔洲城外。

  往东南方向,是连片的营房,虽然十分简陋,却布置得井井有条,营房外壕沟土墙、岗哨环卫,一派森严肃穆的气氛。营房前的旗杆上,卷舞着一面蓝帛大旗,上面用黑线绣着斗大的“裴”字。

  往西面半里处,却是一处热闹的集市。此时已是huáng昏时分,集市上挑起了无数灯笼。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在集市中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

  谢朗再料不到会在这大峨谷看到这边境互市的热闹景象,正张着嘴讶然之际,猛然听到一声娇喝,“前面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子,定是jian细,把他押过来!”

  谢朗抬头,只见前方雪枝下,一位身着红色夹袄、浓眉大眼的俏丽少女正左手叉腰,右手指向自己,唇边有着浓浓的笑意。

  正是义兄裴无忌的幼妹,渔州红翎裴红菱。

  她身后十余名神锐军嘻嘻哈哈,拥上前来。谢朗哈哈大笑,任由他们装模作样地将自己反剪了双手,推到裴红菱面前。

  裴红菱笑得眼睛弯弯,将手一摊,“有没有带礼物给我?”

  谢朗出京匆忙,又是来办这等大事,哪还记得要带礼物给她,尴尬地笑了笑,哄道:“好妹子,回头再补给你。”

  裴红菱立马就恼了,怒道:“臭小子,说话不算数!把他绑在树上,让他在这里喝一晚西北风!”

  神锐军们面面相觑,谢朗知道她是言出必行的,忙低声下气道:“好妹子,这回是来办要紧事,下回送双份给你。”

  裴红菱不依,夺过一名神锐军手中的绳索,谢朗忙跳开几步,她追了上来,二人正纠缠不清之时,营房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裴红菱听了,一跺脚,扭头就走。

  谢朗嘿嘿一笑,跟着她下了山丘,向营房走去。他看看西面的集市,又看看营房,道:“大哥还真打算在这里定居不成?”

  “有什么不好?省得在渔州受那些鸟人的气!”裴红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进得营房,她一溜小跑,跑向东首一间屋子,在窗下叫道:“大哥!人带回来了!”

  “哈哈!明远,大白可比你先到!快来,等你半天了,咱们今天醉他娘的一场!”屋内传出一阵慡朗的笑声,谢朗心头一宽,推门而入,“大哥!”

  屋内燃了数个火炉,酒香四溢。体格雄壮、双目炯然的裴无忌从铺了虎皮的椅中站起,握住谢朗双肩,二人相视大笑。

  裴红菱抢着喝了一杯酒,嚷道:“大哥不等我回来就喝酒!不地道!”再看向一旁,连声叫苦,“你又把大白给灌醉了,我还想带它去和里末儿斗鹰的!”

  已酣倒在椅中的大白看见谢朗进来,勉力扇了扇翅膀,“咕咕”两声,算是向主人打了个招呼。

  谢朗一脚将它踢开,坐下来,喝了口酒,定了定神。裴无忌将裴红菱赶了出去,让她命附近的哨兵全部撤走,再关紧门窗,转身问道:“王爷怎么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朗苦笑,道:“大哥知道了?”

  “没有。”裴无忌摇头,道:“不过前几天宁朔军拉来边境,虎视眈眈的与我们对峙,我就知道朝中出了大事,正担心王爷的安危。到底怎么回事?我在信中所说,王爷没有奏达陛下吗?怎么宁朔军直指我们谋反作乱?!”

  “看来真是出了内jian了。”谢朗恨恨道:“大哥的信,王爷一直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你这里到底是什么qíng况,才派我来的。”

  二人边喝边说,这才将这段时间来的事qíng弄了个明明白白。

  四月起,兵部便对前线将领屡有撤换,裴无忌见换上来的大多是弘雍一系的人马,颇感纳闷。可平王自回京jiāo了虎符后,为避景安帝的猜忌,叮嘱过裴无忌,没有要事不要轻传密信,以免授人以柄。裴无忌便将满腹疑虑按捺下来。

  可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后,形势急转直下。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扣下了神锐军十万两银子的军饷,裴无忌找他理论,他反指裴无忌虚报兵员,吃空额。

  到七月,神锐军士兵足有三个月没有领到军饷。这些士兵绝大多数出身贫寒,全靠这点银子养活家人,哪经得起这般拖延,军中怨声载道。

  再后来,张保愈加过份,调拨军粮时以次充好,鼠屎沙砾乱布其中,还由一日三顿口粮变成一日两顿。士兵们吃得火大,有xingqíng鲁直者去撬了幽州府衙的粮仓,结果发现里面全是白花花的上等大米,撬仓的士兵怒不可遏,径自将粮食抢了回来。

  张保的府兵赶来渔州,将撬仓士兵抓住,说要处以极刑。恰好当天裴无忌和几员主要将领都不在军营,留下的副将章海是个chuī火棍,当即火冒三丈,带着神锐军士兵去府衙要人。

  双方争执间,不知谁将渔州府衙的师爷推了一把,正撞上章海的枪尖,当场殒命。府兵大哗,要将章海扣押,神锐军将士群qíng汹涌,双方激战起来。混战间,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抢出撬仓士兵。等裴无忌赶回来时,已只见一地的府兵尸首,府衙也被烧毁,府兵头领却已逃脱。

  裴无忌知道这个祸闯大了,按殷制,士兵哗变,不但要处以极刑,家眷还得受牵连,流放千里。当时参与殴斗的士兵足有两千余人,绝非他一人可以保下来的。

  朝中形势复杂,平王若出面,只怕也会被政敌安上一个“怙权失察、信谗助nüè”的罪名,等待这些将士的,只有死路一条。

  章海也知祸闯大了,追悔莫及,一时冲动,竟在裴无忌面前饮刀自尽。

  裴无忌心痛爱将之死,更发誓要护住这些弟兄。可如果继续留在渔州,届时朝廷要求jiāo出哗变士兵,若jiāo,刑部都是弘王的人,这些弟兄肯定没命,他也会被人安上“失职”的罪名,神锐军就会土崩瓦解。

  若不jiāo人,便是“据城作乱”,公然与朝廷对抗,朝廷若派大兵平乱,更会连累渔州数十万百姓。

  他隐约感到这次“哗变”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可又一时找不到证据。他本是豪放粗犷的xing子,自从前线退下来后,在渔州屡受张保欺制,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拉了渔州全部的粮糙,当夜便带着神锐军及他们在渔州的亲眷,浩浩dàngdàng,向西进发,来到这三不管的边境地带大峨谷。

  出发前,他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往京城,将此次“哗变”之事以及张保贪墨粮糙军饷一事在信中细述,请平王在朝中斡旋,让朝廷派人察明真相。对外则说大峨谷附近丹军活动频繁,神锐军未雨绸缪,赶往此地布防。

  在裴无忌想来,留在渔州处处受制,不如到三不管的大峨谷,反能占据一些主动。只要给予时日,朝廷查清当日“哗变”事出有因,将士们便能逃过一死;至于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届时只需说是正常的军事调动,各方都能下得了台。

  到了大峨谷后,神锐军建起营房。三族边境虽然战火不断,但百姓之间的集市互贸却一直没有中断过,只是“集市”的地点随形势而不停变动。这数万人的到来,加上神锐军军纪严明的名声在外,各国商人纷拥而至,竟在这原来的不毛之地,建起一座热闹的集市来。

  有了粮糙和集市,神锐军暂时没有衣食之忧,倒也军心稳定。裴无忌日夜翘首等着京中的消息,及至前几日宁朔军开到边境,他这才知神锐军竟已被安上了一个“谋反作乱”的罪名。

  他知道京中定已有了剧变,坐立难安,又无法得知消息,今日见谢朗前来,实是天大之喜。

  “我以为王爷会想办法,没想到连王爷都没收到密信!”

  “我们正在查内jian。”谢朗面色沉重。

  裴无忌黝黑的面容涨成了酱紫色,狞笑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我要将他剥皮抽筋!”

  谢朗将他的话细细剖析,越想越不对劲,道:“大哥,你们是当夜就拉了队伍出城上大峨谷的,可张保的军报,说你们据城作乱三日,烧毁民房无数,七月十六才反出渔州。”

  裴无忌狠狠地啐了口痰,“呸!放他娘的狗屁!我神锐军大多是渔州子弟,怎么可能在自己家中作乱,放火烧自己的房子?”

  “还有,章海的武功我知道,他的枪法只略逊我一筹,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武功的师爷扑上自己的枪尖,而无法收枪呢?”谢朗疑道。

  “嗯。”裴无忌点头,道:“那把火也烧得蹊跷,事后我问过当日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承认是自己放的火。我带的兵我心中有数,真要是他们放的火,绝不会不承认。”

  二人说到这里,同时抬头。谢朗冷声道,“有人蓄意挑事,激起兵变!”

  五四、真相

  “明远,当时形势那么混乱,重演一回,真能找到线索?”裴无忌看着眼前上千人,压低了声音。

  谢朗轻声道:“只要是人做下的事qíng,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出来。”

  裴无忌略感惊讶,细细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

  待曾参与“哗变”的将士将当日qíng形再重演一遍,谢朗俊眉微皱,挑出其中十余人,唤进屋内,细细询问。

  出来后,他又命将士重演一回,这才挥手令他们退去。

  裴无忌见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托肘沉思,也不敢出言惊扰,忽见裴红菱在门外探头探脑,便弹出一粒豆子,正中她额头。裴红菱气得直跺脚,做了个鬼脸,跑了开去。

  “大哥。”谢朗抬起头来,问道:“那个师爷的尸首,现在何处?”

  “我看过了,他的胸口确实是被枪尖捅中,没有别的伤口。不过我始终觉得有点疑惑,便让人将他的尸首放入府衙后院的地窖中,这种大雪天,想来还没有腐烂。”

  谢朗把桌子一拍,“那就好!如果验尸的结果与我猜想的一样,就可以证明当日是有人蓄意激起兵变!事不宜迟,大哥,我得赶往渔州,拿到证据赶回去。你将这里的qíng况写明,我让大白送信给王爷,王爷好尽量为我们拖延时间。”

  “好。”裴无忌也兴奋起来,他迅速摊纸磨墨,一挥而就,再将信卷起来,塞入小竹筒,可转头看到正醉醺醺倒在椅中的大白,不由苦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臭小子!只有等它明天醒了再放它去送信。”谢朗也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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