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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85)

  刚在谢府大门前下马,便见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家仆往门楣上挂上大红的丝绸,旁边还有家仆进进出出地搬运着酒坛子。谢朗甩蹬下马,好奇地看着,问道:“这是做什么?”

  管家笑得牙ròu都露出来,大声道:“恭喜少爷!”

  谢朗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将马缰一丢,便往府里走。管家跟在他身侧絮絮叨叨,“少爷回来就好,几位夫人正说呢。虽然这事qíng不劳少爷cao心,但成婚后,公主是住在毓芳园还是……”

  他话未说完,已被谢朗一把拎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管家脚尖在地上不停踢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小的说……少爷成婚后……公主要、要住……”

  “谁说我要和公主成亲?!”谢朗怒吼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明远!”冷喝声响起,谢朗松开了管家,缓缓转头。照壁后站着的,是满面寒霜的太奶奶。

  “太奶奶,我不要……”

  太奶奶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有谕,你和柔嘉公主二月十八完婚!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她话未说完,谢朗已闪电般冲出府门,一跃上马。待管家等人追出去,早不见了他的影子。

  太奶奶眼前一晕,二姨娘忙上前扶住她。二人目光jiāo触,面色都慢慢地变了。

  许久,太奶奶叹了声,将拐杖一顿,颤颤巍巍地往回走,低声道:“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偏偏又是谢府的救命恩人……”

  景安帝摒退左右,与薛蘅在宣徽殿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后,内侍们便远远地听到了他的笑声。内侍总管夏谦的神经顿时舒缓下来,听到景安帝在唤人,忙小跑进去。

  “传朕旨意,天清阁阁主薛蘅暂居太清宫,替朕炼丹。其所需一应物事,皆由内侍监办理,不得有误。”

  夏谦忙记下,景安帝向薛蘅和声道:“一切有劳薛先生了。”

  薛蘅正要行礼告退,忽有小内侍进来禀道:“禀陛下,尚尉驸马谢朗求见。”

  景安帝呵呵一笑:“宣。”又向薛蘅笑道:“薛先生救下了柔嘉的驸马,等二月十八他们成婚,得让他们敬薛先生一杯才是。只希望薛先生能在那之前研制出琅玕华丹,那就真是双喜临门了!”

  薛蘅静默片刻,弯腰行礼:“臣自当尽力。”

  她退身出殿,刚走出几步便见谢朗迎面而来,二人眼神jiāo汇,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殿门口的小内侍尖细着嗓子叫道:“尚尉驸马谢朗觐见——”

  谢朗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唤了声,“蘅姐,我……”

  薛蘅神qíng清冷,淡淡点头,自他身边擦肩而过。谢朗呆望着她的身影远去,咬咬牙,收定心神,撩袍入殿,在御前纳地跪拜,“臣谢朗,叩见陛下!”

  七九、辞婚

  “镂雕纹玉座屏一对、百子图双面苏绣一幅、碧海五尺珊瑚树、鎏金银熏球、《辇本行乐图》、昆玉荷叶笔洗……”

  嘉仪宫内侍都知捧着礼部呈来的公主妆奁清单,不急不缓地念着。

  皇后仪态安娴地坐在椅中,听着觉得甚是满意。因为柔嘉是嫡公主,又是景安帝最钟爱的幼女,谢朗封了尚尉驸马,不但食邑比其他驸马多一千,柔嘉的妆奁也是前所未有的丰厚。

  皇后同时也将这当成一个信号,景安帝重新对嘉仪宫和平王树立信心的信号。神锐军的案子,看似是针对谢朗和裴无忌,其实矛头直指兵权在握的平王。皇帝似乎也颇有猜忌之意,有意借这个案子打压在军中威信渐高的平王。

  殷朝立国后,自太祖以下的历代皇帝,素来并不以立嫡为先。论感qíng,皇后不及先皇后,先皇后与景安帝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论qíng份,又不及十二岁起便侍奉景安帝的俞贵妃;论外戚势力,当初为免猜忌,皇后的父亲——当年的霍大将军早已解甲归田。

  皇后知道这场风bào来势汹汹,稍有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为了避嫌,她不但严令平王不得轻举妄动,自己也在嘉仪宫称病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朗含冤莫白,险些命丧刑场。

  好在yīn霾散去、天朗云开,一切真相大白。虽然景安帝将案子压了下来,只处置了张保等几个人,并未牵扯出其余官员,也未伤及到弘王雍王,但平王总算化险为夷,重返朝堂,谢朗又重新招为驸马,皇后的“病”,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此刻听着这经过景安帝御准、为柔嘉准备的妆奁,皇后心中十分欣慰。

  待都知念罢,皇后看向柔嘉,却见她怔怔地坐在一旁,面上殊无喜色,连以往一贯的活泼娇憨,也消失不见。

  她眉心微微蹙起,眼周青郁,十指绞着罗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柔嘉。”皇后柔声唤道。

  她连唤了两遍,柔嘉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她消瘦的面颊,皇后心疼地道:“快成亲的人了,怎么瘦成这样?”

  “母后,我……我不想成亲了……”柔嘉低下头,眼圈都红了。

  皇后不由失笑,“又说孩子话了。倒不知先前是谁为了救某人的xing命,居然偷跑到边关,跟着薛先生查案,还险些丢了小命。这刻倒说不想和他成亲了,你们听听!”

  宫女们皆掩嘴而笑。柔嘉抬起头,白着脸颤声道:“母后,我……”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劝她,“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舍不得父皇和母后,但你就嫁在涑阳,成亲以后,可以时时进宫来看父皇母后的。母后也知道女孩子出嫁前总会有些不安,但谢家这样的人家、谢朗那样的人品,全涑阳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柔嘉还待开口,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皇后身前,“娘娘快去宣徽殿,驸马爷要、要退婚,陛下龙颜大怒,要将驸马爷拖出去斩了……”

  柔嘉惊呼,第一个站起,跑向宣徽殿。

  景安帝盛怒之下发出的“拖出去斩了”的命令,夏谦自然打了个折扣,只将谢朗拖到殿外,又命小内侍赶紧去通知皇后。他再进殿,沏了杯茶,奉至景安帝面前,字斟字酌地劝着,“陛下龙体要紧,万莫因为驸马爷一时糊涂,气坏了陛下的身子。”

  景安帝发了一回雷霆之怒,也觉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坐在椅中喘着粗气,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平定。他抬起头,却见谢朗还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竟是一副“你将我斩了也要退婚”的架势,不由气得将手中茶蛊往地上一砸,“呛啷”一声,茶蛊碎裂后的瓷屑溅到夏谦脸上,划出一道血印。

  夏谦正在心中哀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忽听环佩声起,柔嘉扑到景安帝身前,哀呼道:“父皇息怒!不要再斩明远哥哥!”

  景安帝满面怒容:“你还为他求qíng?!你可知这混帐小子说了些什么话?他说他对你只有兄妹之qíng,竟是誓死要退婚!他既然说‘死也不愿做驸马’,那就成全他,让他死好了!”

  皇后此时也赶到了,闻言大惊。

  柔嘉震得呆了片刻,转回头去看谢朗,眼见内侍们就要上前拖他,急得回头揪住景安帝的龙袍,仰面泣道:“明远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父皇息怒!”

  “一时糊涂?”景安帝冷笑,指着谢朗道:“他上次说不愿和你成亲,朕还当他是因为受了委屈,一时转不过弯来。可现在,封了他尚尉驸马,赐了他封邑,他还有什么委屈的?!他分明就是恃宠生骄,目无君王!”

  皇后剜了谢朗一眼,“你这孩子!”又急步进殿,“陛下息怒!”

  景安帝见皇后也赶到了,怒哼一声,拂袖归座,冷声道:“谢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朗抬起头,见柔嘉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小脸煞白、双目通红、面带泪痕。这一刻,他才发现她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他心中涌上难言的愧疚,不由低下了头。柔嘉正涌出一丝希望,他却又猛然抬头,看着她,轻声道:“柔嘉,对不起,我不能误了你的终生幸福。”

  柔嘉的心似被绳索拖着,向万丈深渊急速坠落。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狂风在耳边呼啸。

  她眼睫一低,泪水夺眶而出,向旁退了几步,若非抱琴扶住,险些就要跌坐在地。

  景安帝气得手指发颤,皇后见状,急忙上前劝慰。正乱成一团麻,弘王忽然进殿,向帝后施礼。

  他早在廷英门时便知悉了内廷动静,心中暗喜,袖中的折子此时不递更待何时?

  景安帝头昏目眩,眼前似有黑云在一团团飘浮,接过弘王递上的折子,好半天才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先是一惊,一拍书案,本能下要发作,可忽一转念,又沉吟不语。

  弘王却不容他再有思虑的时间,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声音禀道:“父皇,天清阁薛勇首告:天清阁阁主薛蘅不守阁规,与骁卫大将军谢朗yín。秽通。jian,清白有污,有伤风化,不适宜再担任阁主之职,请父皇褫夺其阁主之位,另选贤能!”

  如闻炸雷,殿内诸人都脸色遽变。

  谢朗呆了片刻,霍然而起,大声道:“胡说八道!”

  弘王冷笑,“薛勇奏得分明:薛蘅与谢朗护书途中,孤男寡女在一起数月,早有了jian。qíng。薛蘅早已失贞,又怎能再担任阁主一职?”

  谢朗大怒,若非是在御前,便要揪住弘王的衣襟,“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你血口喷人?!”

  “听听,听听!”弘王啧啧连声,“谢将军,按辈份,你不是应该称薛蘅一声‘师叔’吗?怎么叫起‘蘅姐”来了?你们若无私qíng,她怎会舍命救你?若无私qíng,你怎会死都不愿意娶柔嘉?!”

  一时间,殿内诸人都齐齐望向谢朗,神qíng各异。

  谢朗额头青筋bào起,便是当初被冤下狱,他也没有此刻这般愤怒,一时热血冲脑,不由脱口而出,“我爱慕蘅姐不假,可我们清清白白,发乎qíng止乎礼,哪有什么jian。qíng?!又何谈失贞?!”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柔嘉身形微微摇晃,左手扶住门框,低声道:“抱琴,扶我回去。”

  弘王笑了笑,拉长了声音,说出的话挟雷带火,“爱慕——啧啧,谢将军,亏你乃朝廷重臣,居然在御前说出这等有悖伦常、不知廉耻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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