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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_柳寄江【完结+番外】(159)

  “可是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好幸福的。”雁声跳起来,“决定了,我要去寻找我的青梅竹马。”

  萧梅失笑。

  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青梅竹马。

  而青梅竹马,也不一定能幸福。

  几年之后,雁声方明白。

  那时候,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在路上奔跑着,磕到小石块,摔倒在地上,擦破了手肘和膝盖,火辣辣的疼,想要哭泣。抬起头来,看见穿着奇怪黑色锦服的男子,看着她的眸光有些叹息,有些关切。

  有些忘记去注意疼痛,她问道,“你是谁?”

  男子怔了一怔,问道,“你看的见朕……我?”

  “为什么不呢?叔叔。”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太阳,没有注意他奇怪的用词。阳光照she在男子身后,他的面上光影暗暗,看不清容颜。

  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想要笑,却最终没有笑。“还是不要叫叔叔吧,听着别扭。你若愿意,”他迟疑了片刻,道,“喊一声哥哥吧。”

  他长到了十岁后,便渐渐觉得,阿娇实在没有一个表姐的样子,那么单纯不知世事忧愁。她何须知道世事忧愁啊?那么超然的身份,有外祖母护,有舅舅护,有母亲护,有……他护。

  是的,他慢慢长大,开始学着守护这个表姐。这个女子,是他的未婚妻。纵然有着千丝万缕的政治因素,最初,他还是想护她安好的。

  只是后来……

  而她归来后,百般聪明,千般灵动,只是不像历经世事的正常年纪的女子。时而跳脱,时而忧伤。有时候他不禁想问,他的阿娇,真的有三十余岁年纪了么?

  怎么风qíng,有时候更像少女?

  然而雁声是无法理解那么多思绪的,只皱了皱眉,想,看他年纪,作哥哥,也太老了吧。然而刘彻身上的气息莫名的让她安心,于是不想拂逆,乖乖的喊了一声,“哥哥。”

  远处,萧梅扬声喊道,“雁儿。”

  “唉。”她应了一声,跳起来,发现已经不疼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道,“哥哥住在这附近么?”

  他亦微笑,“不急,我们以后会见面的。”

  是的,命运的转轮,岂非早就开始转动?

  她便点点头,安心向妈妈而去。这一场云光水影的遇见,渐渐淡忘在时光中,终其一生,都没有记起来。

  但缘分,早就在了。

  后来,韩诚抛妻弃女,另结新欢,bī着萧梅签了离婚协议,雁声追着远走的车很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今以后,就没有爸爸了。

  “夭寿哦。”邻家的阿嬷走过,“只听过金屋藏娇,却抢了大妇名分,还不常见。”

  “金屋藏娇?”雁声茫然问道。

  “是啊。背着老婆在外面养一个女人,就是金屋藏娇。”旁人嘴碎道。

  明明,不是这样子。

  那一年,姑姑来灵心殿找阿娇,逗他道,“这殿里这么多女子,许一个给彻儿好不好,彻儿喜欢哪个?”

  他一一摇头,这些宫人太庸脂俗粉,岂看的上。

  直到指向阿娇。

  若非真的喜欢这个表姐,他只要应声好就可,何须许下那个诺言。

  “好!若得阿娇,我要做一个金屋让她来住。”

  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

  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雁声不欢喜金屋藏娇,她可以肆意的哭,但哭完了总是要面对生活,面对亲人。微笑着道,“爸爸不在了,雁声一定会陪妈妈到老的。”私下里却是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不可以安安心心相守到老呢?

  “金屋藏娇是什么呢?”

  “很多年前,汉家武帝承诺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娇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来让她住。’后来,他们慢慢长大,时光颓废了少年时的诺言,武皇帝另立了皇后。留她在长门宫二十余年,至死不见。后来,人们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丈夫背了妻子,另有了娇宠的qíng人。”

  金屋藏娇,金屋藏娇,真要有qíng,为什么,偏偏用了一个藏字?

  “可是,诺言许出口了,就这么不算数了么?”

  “阿娇,一定一定,很伤心吧?”

  世人都说,武皇帝心狠如铁,为什么,事涉阿娇,他却在回头的一个刹那,不自禁的心疼。

  他渐渐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醒过来,他还是那个权握天下的帝王,他可以守着阿娇,就算阿娇还在昏睡,他也可以抱一抱她。然而梦境像太深的海,望也望不到边境。

  生活风chuī雨打。失去了家中支柱,萧梅一个人撑不起女儿学费,雁声无奈之下,选择了报考警校,自此摸爬滚打,将一身玉骨冰肤,染上累累伤痕。

  何苦?何苦?

  他的阿娇,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却倔qiáng的咬牙不发,一步步撑了过来。

  而他,在见了季单卡和柳裔后,才明白,为什么日后,那四人关系深厚,任谁都无法撼动。

  只差一个桑弘羊了。

  待他出现,一切就要回归正轨。

  只是,他渐渐有一丝疑虑,什么才是正轨,什么才是偏道。若雁声在这个世界活的很好,为什么,又一定要回到大汉,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他不能容忍失去她。既然已经得到,就再不失去。

  萧梅过世的时候,雁声哭的很伤心,他却无法安慰。好在有季单卡,一路陪她走过。

  那么,这样的时光,就快些过去吧。这一次,她回到他身边,他一定,不会再让她伤痛。

  2007年,雁声与单卡警校毕业,第一次任务,遇到了莫雍年。刘彻终于能一笑,此番归去,他便可不再做那只能看,不能参与的那人。

  骊山之上的圆觉寺,天眉和尚合十对眉发皆白的老者道,“命运逆转开始了?”

  “错了。”他道,“命运,早就不在原来的轨道上。从今后,如何走,是他们的自由。”

  西安古城之中,一场车祸,惊散了节日的气氛。

  两千年前的长安城郊,一个女子,在河边慢慢醒来。

  雷被收了队,点了点人数,发现派出去搜寻废后的人少了一个,禀告翁主刘陵,道,“可能废后还在人世,要不要再去追?”

  初初醒来的刘陵叹了口气,意气阑珊道,“算啦。”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日后方好相见。

  而雁声,昏倒在楚服的墓前,醒来后,看见了萧方。

  彼时,雁声和萧方都还年轻,男俊女秀,相得益彰。彼时,他在近在咫尺的未央宫内,坐拥新欢,丝毫不知道,他的发妻,流落出了长门。

  腹中尚有他的骨ròu。

  闻乐楼里,他掀帘而入,桃色衣裳的女子回过头来,双眸清亮有如晨星。

  “我姓陈。”她微笑道。

  他没有在意,唤了一声“夫人。”低下头去,再不看她。

  若是他肯多看一看她,是不是能认出,这是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爱过恨过的阿娇呢?

  若是认出,他又肯不肯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多半是不行的,最大的可能,是将她禁在一无人可知处,让她一世安好,却不肯多见一面。

  那样,她会更恨他的。

  所以,如今这样的状况,也好。

  所以,他也只能看着她软着声音笑盈盈的喊师傅,如同少时软着声音喊他彻儿,信赖无依。

  自己亲手葬掉的东西,没有资格去悼念。

  只是,若早见如此,当日在信合殿,却是该斩了萧方的。

  算啦。他叹了口气,若真随一心之所愿,阿娇醒后,却很难谅解的。

  都罢。

  无论如何,她陈阿娇是他刘彻的妻子,天上地下,无人能否认。

  元光六年,她遇到桑弘羊,开了清欢楼。独自走在大街上,遇到姑姑的车驾。

  那一日,姑姑往宫中求见阿娇,被他拒绝,于是怒气冲冲。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阿娇,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瞧,命运是一个多么作弄人的东西。

  阿娇动了胎气,生产的过程凶险万端,他早有听闻,却仍在目睹的时候,惊的面色发白。

  好在,她熬过来了。

  才能,慢慢的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她先选择,离开他。

  彼时在清欢楼,他与阿娇擦肩而过,忽有所觉。

  那毕竟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女子,青梅竹马。

  可是,她回过头来,笑容天衣无fèng,淡淡道,“公子,什么事?”

  他以为他认错了人,于是转过身去,没有多看一眼。

  命运,实在是捉弄人的东西。

  一别经年。

  元朔二年,卫子夫产刘据,他立子夫为后。

  元朔五年,汉匈大战,柳裔崭露头角,陈阿娇单车独骑,回到长安。

  元朔六年,刘据染病,帝后俱心思浮躁。桑弘羊举荐子夜神医,阿娇,又一次进入他的视线。

  阿娇啊。

  他不曾料到是她,更不曾料到,她会继续选择离开,空余下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儿,和一曲余音绕梁的《佳人曲》,让他品念。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难再得。

  失去的东西,真的很难再得回来。

  那半年里,他面对着酷似她的女儿,慢慢的想起她的好来。

  他的阿娇,很聪明,不是?如果那时她不选择离开,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他会选择如何处理?可是,有了半年的缓冲期,他冷硬的心,就慢慢缓和下来。

  他想再见一见她,如果她能学着收敛些脾气,他未始不能,再容一容她。

  可是,那是骄傲的阿娇,傲气刻进了骨子里的阿娇,怎么可能收敛。

  胶东四国风起云涌之后,她为了刘陵,甘愿回到长安。

  重新踏进长门。

  真是……伟大的友qíng啊。

  消息传到的时候,他在甘泉宫避暑,忽然有些好奇,历经岁月磨洗,他的这个表姐,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逃开他身边七年,到元朔六年,终于回到他的掌心。

  元朔六年七月末,帝驾出甘泉,返长安。

  九月,他第一次踏入长门。站在般若殿窗前,看那两个从记忆中走出的熟悉女子,在殿外竹林中的石案上斗棋。秋风chuī过,竹枝簌簌摇动,阿娇于那摇动中微笑着抬起头来,眸光清澈,犹如经霜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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