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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321)

  他这番话清楚明快,句句都在要害,众人不管是不是他阵营,都目光一闪——陛下雷霆震怒来得突然,朝臣被这番霹雳打得都没反应过来,不想楚王头脑如此犀利清醒!

  “你的意思是朕偏听偏信,胡乱入人以罪了?”天盛帝眯起眼睛,森冷的注视宁弈。

  “儿臣不敢!”宁弈并无畏怯之色,以手拄地,清晰的道,“儿臣只是觉得此事尚有蹊跷,宜当慢慢查办为要,时当国家多事之秋,又事关当朝一品重臣,为天下民心安定计,此时也不宜骤兴大狱,望陛下明察。”

  众臣又是一阵眼光乱闪——慢慢查办四个字说得,真是jīng妙啊。

  大案乍发,最怕皇帝当庭震怒决然处置,一旦慢慢查办,就有了更多回旋的余地。

  “陛下,辛大学士文人疏旷习气是有的,行事荒诞无心之下不敬之举也是有的,但臣敢以身家xing命担保,辛大学士绝无谋逆犯上不臣之心!”胡圣山反应极快,立即跪到了辛子砚身侧。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殿里跪下了一小半人,还有一部分准备跪但是给宁弈用眼神勒令住了不许跪——一旦附议的人超过一半,那又是另一种状况,很容易给皇帝看成是群起反对威胁,还会引起对宁弈雄厚势力的警惕,那就得不偿失了。

  天盛帝盛怒已过,此时看着沉默悲愤的辛子砚,看着跪下的那一小半朝臣,想着宁弈那句“为天下民心安定计”,随即想起辛子砚在士林中的魁首地位,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犹豫。

  “臣附议!”

  蓦然一声惊得所有人都直起身子看过去——开口附议的,是凤知微。

  “臣附议!”凤知微磕了一个头,在胡圣山辛子砚灼灼的目光中面不改色,朗朗道,“正如楚王殿下所言,此事极有蹊跷,《天盛志》在帝京尚未刊行,如何能千里迢迢流入河内?《大成之殆》历时三个月编纂而成,臣亲眼看见辛大学士将之作废,又怎么会再次出现?生祠我朝虽未有,但大成历代名臣将相,惠泽家乡父老者,都有各地为之建造生祠,乡党爱戴本乡杰出人士,并以之为自豪,这也是常qíng,和那些心怀叵测沽名钓誉以博民间声望者不同,请陛下予以甄别,《大成荣兴史》和《乱臣贼子书》陛下曾下令统一销毁,但至今尚有留存,这不是辛大学士一人之过,微臣身为副总裁也难辞其咎,请陛下一并处罚。”

  殿中群臣听得这番话,处处都在附和楚王之言,堂皇漂亮,诚恳真挚,都频频点头。

  辛子砚胡圣山和宁弈,却面色惨变。

  这真是一番看似维护实则火上浇油的“求qíng”!

  字字凶狠!

  一句“帝京尚未刊行”,便坐实了辛子砚“私自流传”,一句“历时三月编纂而成”,便暗示天盛帝,辛子砚“为大成编史不惜耗时三个月”,一句“生祠我朝未有,大成层出不穷”,便隐隐把辛子砚的心思往“大成余孽作风”上靠拢,明着说“和那些心怀叵测以博民间声望者不同”,实际上就是在说“同”,最后那句“陛下明令销毁,至今尚有留存”,当真是最后一壶猛油,浇在了已经给她一步步挑得旺起来的天盛帝的明火上!

  心思之深,言语之巧,把握帝王喜怒之准,登峰造极。

  辛子砚的身子微微抖了起来,脸色惨青,却只盯着凤知微一言不发,他也是随侍天盛帝多年的臣子,清楚皇帝的xing格,盛怒之下他越为自己辩解,天盛帝会更愤怒,但是只要有楚王等人委婉压压皇帝的火气,那阵子怒气过去,还有很大回旋余地。

  如今眼看着那点回旋余地,都被这人一手葬送。

  到底什么样的仇恨,要这样不死不休?

  殿上天盛帝的脸色,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陛下。”宁弈在他即将再次变脸,人人噤若寒蝉的时刻,居然再次又开了口。

  他一直跪在凤知微身边,却一眼也没有看她,眼看着自己开口天盛帝脸色更冷几分,却也神色不变,只从容道,“正如魏大学士所言,此事大有蹊跷,《天盛志》正副总裁及各书办不下数十人,其中的收书编纂整理销毁各有环节,万非辛大学士一人可以总揽,真要让辛大学士担负全责,只怕难服天下之心,也不合我朝立国以来赏罚分明不枉不纵的宗旨,儿臣以为,既然此案中,收书编纂整理销毁乃至最后的刊行环节都出了事,那就应所有参与编纂《天盛志》人等,一体彻查,谁当首罪,谁有胁从,各自处置,也好显示我皇大公至明之意。”说完便磕头。

  他这番话出来,群臣又愣了——刚刚还在一力将事态化小,试图平息陛下怒气,转眼间口风全变,竟然连揪带扯要大动gān戈,殿下这是怎么了?

  胡圣山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殿下真智人也,看出陛下此刻看似平静,其实怒气已经不容撩拨,再求qíng只会弄巧成拙,所以gān脆不再求qíng,顺着魏知的口气,将重重栽在辛子砚头上的一堆罪名,平摊到整个编纂处,所有人一起拽下水,人多了,关系就多,牵丝绊藤,到时候很容易就能办成一团扯不开的乱案。

  看似穷追猛打置之死地,实则分散目标混淆事端。

  他眼珠一转,立即一掀袍袂也跪了下去,“非也!殿下此言,老臣第一个不敢附议!”

  满殿群臣唰一下都露出痴呆表qíng。

  今儿这是怎么了?

  谁都知道老胡老辛都是楚王一系,一向守望相助唯命是从,今天在金殿之上,怎么一个个唱起了反调?

  “哦?”宁弈斜眼看胡圣山。

  “《天盛志》编纂阵容,本就庞大,辛大人固然以文章魁首主持盛典,但其间青溟各司业,翰林院各翰林,各中书学士都有份参与,老臣当时也有挂名,便是魏大学士,”胡圣山顿了顿,眼角掠过凤知微,“早期搜集天下图书以及初期编纂事务,魏大学士作为副总裁,也出力极多,照殿下这般言论,内阁五大学士,待罪便有二人,老臣身为首辅总裁,自不敢推卸罪责,但魏大学士万万与此事无gān,请殿下不可一概而论。”说着便跪前一步,免冠请罪。

  宁弈沉默了一下。

  胡圣山jīng光四she的老眼紧紧盯着他。

  跪在三人中间的凤知微一动不动,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她为了尽快整倒辛子砚,老太太打乱拳似的罗织一堆要命罪名,以求迅速奏功,这样固然出手最有力,却也容易被人分散目标,本来这满朝文武都已经被这bào风骤雨的控诉所震住,只要他们反应不及,天盛帝勃然下旨,一切便成定局,不想宁弈果然比她想象得更清醒,转眼间就抓住了这个唯一弱点,反攻自己来了。

  而老胡也不愧历经朝堂风làng的官场老油子,立即便抓住机会挤兑她了,用的法子居然和她的一样——看似维护,实则挑拨,一句“早期搜集天下图书以及初期编纂事务”,便暗示《大成之殆》编纂三月,她也有份。

  半晌她听见宁弈淡淡道:“魏大学士岂可一概而论?他也只是早期曾有参与编纂,后来出使南海转战糙原,在编纂处不过挂名而已,不过……”

  他又顿了一顿。

  胡圣山辛子砚望着他目光灼灼。

  宁弈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暗cháo汹涌的眼神,那眼神里翻覆着过往种种,倒映一路繁花,眨眼间花落一地,只待他轻轻一步,便从此零落成泥。

  有多少事潜心深藏,却不愿有朝一日开启,那一寸天光一旦被命运手指掀动,再来的便是无可挽回的爱恨雷霆。

  金砖地上她的影子,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

  然而他最终没有停下手,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文书,上面盖着刑部火漆大印,他抽出其中一张,静静道:“陛下,儿臣来上朝之前,正命刑部各主事整理积年各类案卷,其中有长熙十三年,刑部为追索杀人逃匿者姜晓,曾奉命搜查青溟书院的一份记录,儿臣带了来,请陛下一览。”

  天盛帝狐疑的盯着他,不知道他这时候拿出这文书来是要做什么用,半晌命内侍递上去,拿在手里快速翻了几页,漫不经心抬手便要往御案上丢,忽然想起什么,又拿了回去,翻开其中一页,仔细看了几眼,渐渐皱眉沉吟不语。

  胡圣山一直紧张的盯着天盛帝神qíng,他不知道楚王拿出来的是什么,但肯定对辛子砚有利,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宽慰神qíng。

  凤知微目光却一闪。

  她知道宁弈拿出来的是什么了。

  那年宁弈以捉拿犯人为名,指令刑部主事前来青溟书院搜查,意图掀动她在青溟的根基,当时她设计陷害那刑部主事误搜辛子砚和皇子公主的房间,其中就在辛子砚的房内放了《大成荣兴史》和《讨乱臣贼子书》,刑部惯例,所有搜查事务都有备细详述,想必都白纸黑字的记载了下来,按照时间推算,当时辛子砚并不在青溟,所有事务由她主持,而她明知辛子砚私藏《大成荣兴史》和《讨乱臣贼子书》,却没有立即销毁,也没有提醒辛子砚处理,更没有上报皇帝,却在五年后的今天扯出此事,这番心思,落在生xing多疑的天盛帝眼里,必然要多想上几回。

  宁弈虽然一言不发,但着实此时无声胜有声,辛子砚固然私藏有罪,但她身为副总裁,又最早发现私藏的禁书,却不声张,那也是罪。

  凤知微眼睛盯着地面,金砖光洁明亮,映得人影影绰绰,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漂浮在地面上的影子,看得见摸不着,虚幻着森冷……这么久,这么久,他细密着心思,留着所有对她不利的证据,她不动他不动,她一动,他也并不失措,她出手有多雷霆,他回击便有多有力。

  如果说她潜藏准备了许久,他是不是比她更久?

  宁弈始终没有看她,像是怕多看一眼,自己的动作便会因此犹豫一样,慢慢的从袖子里又掏出几封书简,也是什么都没说,令内侍无声递了上去。

  底下人探头探脑,却也看不见那是什么,凤知微眼尖,觉得那些似乎像是自己在青溟书院做司业的时候的一些窗课本子,还有些像是书信。

  她抿了抿唇——她平日里很注意与人信件来往,轻易不肯动笔,一些人攀附关系索要墨宝诗词什么的也不理会,但是长熙十三年之前,在青溟书院做学生和后来做司业,那时全无心事,倒有一腔yù待出人头地的野心郁愤,若是有些文字稍不注意,被人有心留存,拿去牵qiáng附会,也不是没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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