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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323)

  一大早,夏季白得发亮的日光刺目的打在深红的檐角之下,映出无数步履匆匆的黑影,像幽灵一样在灰黑的大院前快速来去,占据了大院的各个防卫地点,透出点警备森严的气氛,不多时,两辆马车辘辘驶来,四周无数护卫默然跟随,马车停在大院前,有面目肃然的卫士迎上前来,先是接下了一个青布衣的男子,那人四面看看,冷笑一声,昂然而入。

  随即第二辆马车停下,下来白衣清素的少年,不过弱冠年纪,唇角含笑,也四面看看,若无其事对等在门口的卫士挥挥手,上级视察一般亲切的道:“诸位辛苦了。”

  卫士们咳嗽几声,对那少年躬了躬,道:“委屈魏大学士。”

  凤知微含笑点点头,抬头望望那大院院门,“京所”两个简简单单的字,一点不起眼的挂在上面。

  京卫卫所。

  这是别说百姓不知道,连很多朝臣都不清楚的秘密所在,是直属于金羽卫的一级密牢之一,金羽卫承办所有谋逆大案,一些不适宜jiāo给刑部的案件,多半都在这些地方秘密解决了。

  而京西这座卫所,便是除了皇宫西侧那座天牢之外,警卫最森严,关押重犯级别最高的一座。

  她微笑对远处一堆悄悄跟来的人挥挥手,闲庭信步般跟着一大队卫士走了进去。

  以钱彦为首的一批青溟出身的官员,等两人身影消失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辛院首和魏司业同时入狱,据说还是因为在朝中互相攻击?这叫他们这群青溟学子如何是好?

  “河内书案”一爆发,势力雄厚的青溟学子们消息灵通,早已联络了朝中所有出身青溟的官员,在读的书院学生,还有住在京中准备应今年秋闱的士子们,准备联名作保,冲击文司衙门,还有不少人四处奔走,请托同年前辈拉关系,就打算等陛下降罪下来,好好闹一场再说,不想风云突变,朝堂之上互相揪扯,竟然连魏司业也扯了进来,此刻再保辛院首,魏司业便将受到打压,要想保两人,先别说成功不成功,单就此刻青溟学生就分成了两派,保辛保魏,这种事不齐心,能有什么用?

  论起对青溟的影响力,辛子砚和凤知微各据半边江山,没有辛子砚,很多寒门学子根本无法借青溟入得朝堂,没有凤知微,很多青溟学子仕途也没那么顺利,此刻众人哗然生变,竟是谁也说不动谁。

  “没有辛院首,你连青溟门都进不了,有资格说什么营救谁不营救谁?”

  “没有魏司业,就你那手裹脚布一样的臭文章,进得了三甲?我呸!”

  “辛院首文章魁首,天下大儒!”

  “魏司业无双国士,国家功臣!”

  “辛院首!”

  “魏司业!”

  吵嚷声惊动飞鸟,扑扇着翅膀穿越后方一座树林,林中有两人默然伫立,负手不语。

  半晌花白胡子核桃脸的老头叹息道:“文人果然一盘散沙,老辛一生经营青溟,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半路cha来的魏知。”

  “不,不是这样。”宁弈脸色有点苍白,在林间的斑驳光影里神qíng沉郁,“辛先生虽然多年来有恩于青溟,但他是文人疏狂习xing,对那些结党营私,私蓄势力的事,总觉得心地不够光明,不屑为之,而魏知,少年成名,无双国士,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年轻士子都是热血青年,对这类文武双全传奇人物会更多几分仰慕,再加上她亲切随和,到处施恩,短短数年便揽尽人心,也是合qíng合理之事。”

  “殿下剖析人心,老朽不及。”胡圣山转头看他,神qíng很有几分奇异,“只是听殿下口气,您似乎很早就对魏知有所警惕,那为何……”

  宁弈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有些人,不是你警惕,就可以完全遏制的。”

  胡圣山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指指那座牢狱,道:“您瞧魏知这一手借力打力,多漂亮。他这一入狱,最有势力的青溟便无法营救辛大人,而朝中上下不知内qíng,还得夸他恩义两全,好,好,我算是服了这小子!早知道咱们就不该在朝堂上,拉他下水,如今还落得个千夫所指!”

  “胡老你错了,魏知当时,应该已经打算要陪辛先生入狱。”宁弈摇了摇头,“此人心思缜密,行事之前已经考虑过后果,入狱还是不入狱,她都一定有两手准备,与其让她留在外面做手脚,不如关起来省心些,何况陛下心中只要被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将来总有发作那一日,你看着好了。”

  “但望如殿下所言。”胡圣山出神半晌,突然道,“那日殿上之事,其实谁也没有看出来是魏知手笔,殿下因何立刻认定就是他呢?”

  林间树叶被风chuī得沙沙响,胡大学士转过来的眼神微微眯起,狡黠如狐。

  宁弈仰头看着叶间透过的日色金光,jīng致的下颌弧线坚定,薄唇紧闭,也是一个坚定的不愿开口的姿势。

  在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他不想撒谎,只能沉默以对。

  胡圣山突然退后一步,掀起袍袂,端端正正对他跪了下去。

  宁弈眯了眯眼,没有惊讶,也没有动。

  “老臣不知道殿下的心思,也无意探究。”胡圣山仰望着宁弈,声音有点嘶哑的道,“只是小辛现今只怕便是生死之难,老臣只求殿下,看在小辛自幼追随忠心不替的份上……莫要弃他。”

  他深深磕下头去。

  宁弈俯首,看着老者花白的头发在细碎的日光下光芒刺眼。

  他闭了闭眼睛。

  这宦海打滚一生的老臣,还是敏锐的嗅出了他和知微之间的异常。

  他猜出了他手中定还有杀手锏,只是不愿抛出而已。

  一阵风悠悠的卷了来,远处有鸽哨的声音,湛蓝的天空一角有森黑的光芒一闪,那是京卫卫所岗楼顶上日夜旋转的机弩。

  良久宁弈轻轻道:

  “好。”

  ==

  小树林里密谈随风卷去,卫所暗牢里对话却铮铮如钉子抛出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辛子砚盘膝坐在牢门前,仔仔细细看着对面的凤知微,像是今天才认识她一般。

  凤知微转开眼光,四面望望,苦笑,这是谁的安排?竟然让两人的牢房面对面,相隔不过一丈许,再加上老辛那么认真的眼光,真是连她这么见过风làng的人,都因此有点坐立不安。

  渗水的牢壁上油灯光芒昏暗,她突然发现对面辛子砚的鬓角已经微微探出一丝白发。

  这个发现让她有点愣神,恍惚间想起那年兰香院后墙下月白色的臀,树顶上的吟哦清晰若在耳侧,而当年他摔落尘埃于她脚下,抬起的容颜眉目如花。

  一晃,经年。

  有些相遇初始是缘,到头来却是劫。

  她手按在膝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辛子砚半晌,这是她的恩人,这是她的仇人。

  半晌她很突兀的道:“院首,你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没有。”辛子砚答得快而gān脆。

  凤知微倒怔了怔,心中涌起微微的怒气,冷笑,“原来阁下还是完人。”

  辛子砚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瞧着她,道:“难道你就因为我是完人要对付我?那也成,我自认不是伟男子大丈夫,却也从未行过魑魅魍魉之事,若是因这个原因被你嫉妒暗害,我倒也死得光荣。”

  凤知微被他那种文人习xing气得一乐,半晌道:“完人?天下谁敢自称完人?难道你一生从不出错?没有牵连过任何无辜?”

  辛子砚沉默了下去,凤知微冷笑抱膝看灯光,半晌听见他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还是有件事的……”

  凤知微转头看他。

  “当年我曾代楚王殿下管金羽卫,那时你和他一起出使南海。”辛子砚悠悠道,“我处理过一起大成余孽案,那一案也许你听说过,火凤女帅私下将大成末代皇族抚养十年,案发后,大成余孽被毒死,火凤女帅……自尽。”

  凤知微的眉宇,在油灯光芒下透出微微的冷青色,漠然道:“是的,听说过,有什么不对吗?你作为金羽总管,剿灭大成余孽本就是你的职责,亏心什么?”

  “这事本身我并不亏心。”辛子砚站起身,有些激愤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链,快步走来走去,“那个时候我不动手自有其他人动手,殿下早已掌握了凤家的秘密,却一直因为凤家女儿而不肯下手,一旦这事被陛下知道,殿下便大祸临头,殿下素来决断,却要因女色误事,我自他十岁时便宣誓为他效忠,此事怎能置身事外?”

  “那你还说什么亏心?”凤知微冷笑,“阁下忠义两全,于国于己于楚王,都是有功之臣,再正确不过的事!”

  辛子砚听着她辛辣语气,怔怔半晌,突然颓然向墙上一靠,低低道:“是,这事我没错在开始,却错在结果,无论如何,这件案子里,秋帅无辜,她并不知道那是大成余孽,她……原可以不必死的。”

  凤知微闭上眼睛,在一怀心cháo涌动里轻轻道:“是吗?”

  “还有凤家那丫头。”辛子砚怔怔道,“她也算因此无辜丧母,远嫁糙原,我那年去北疆监军见了她,和我印象里金殿赋诗的凤知微有了很大不同,那女子虽不秀外,却慧中,她原可以不必远嫁,说不定还可以和殿下……一桩大好姻缘……”他有点惨淡的笑了下,住了口。

  凤知微没有睁开眼睛,双手按膝,还是轻轻那句,“是吗?”

  “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辛子砚思绪从旧事中拔离出来,冷冷看着凤知微,道,“计我一生,也就这件事留下遗憾,就算真要有人因此报仇,也是凤知微……”他突然目光一闪,试探的问,“我知道你和秋府有旧,难道你是凤家亲人?”

  “院首何必妄自猜测。”凤知微睁开眼,平静的笑了笑,“反正你我现在都在这里了,生或死,cao于陛下之手,你管那么多来龙去脉呢?”

  “反正你是一定要我死也不能死个明白了!”辛子砚愤然对她一指,突然道,“魏知,你莫得意,我也不是治不了你,只不过殿下的意思未明,我先等他的动作而已,你莫要bī急了我——”

  凤知微对他笑笑,闭目养神。

  辛子砚给她油盐不进的神态气得一个倒仰,gān脆一屁股坐下,赌气的背转身不理她,自己对着墙角想了半天,突然猛地站起身,用手上锁链大力敲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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