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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377)

  “咻!”

  一柄长箭狠狠穿透庆妃背心,来势之猛,穿过庆妃身子,犹自将她串在箭上,向前一冲,活活钉在地上。

  庆妃笑声戛然而止,在箭上艰难回首,口鼻流血,眼睛里疯狂的笑意未绝。

  高台上,宁澄重重扔下手中的弓箭,狠狠的用脚踩了踩,大声道:“我忍不住了,请陛下惩罚!”

  软舆上宁弈一言不发,缓缓抬手捂住了眼睛。

  宫门二层上凤知微将脸埋在顾南衣背心,一任热泪奔流。

  “该死的都会死。”战旭尧森冷的声音响在众人头顶,“顾衍,今日便在皇城之上,将你我旧怨了结吧!”

  他一步跨出,楼上所有人都觉得迎面的风烈了烈。

  猛烈的风里多了些湿冷的东西,细细碎碎卷了来,漫天里像碎了一地纸钱。

  下雪了。

  碎雪无声无息自深黑苍穹深处奔来,飞旋在宫门楼头,卷近战旭尧身前时便不再散漫飘舞,那黑衣男子矗立巍巍,双手虚抱如怀山,那些雪片在他真气的漩涡里盘旋凝结,一点点化为碎雪飞杵,在他身前萦绕,呼啸来去。

  顾衍却是另一种qíng状,他已经放开了姚扬宇,对着这生平大敌,神qíng凝重而步态自如,一脚前一脚后,无声慢慢抽出腰后一柄金色软剑。

  两人虽然对面而立,但杀气便如这午夜雾气,已经无声无息蔓延,四面的兵士都被冻住了般,在原地走不得逃不得,连顾南衣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而无法抽身,他为了带凤知微走,受冻病发力竭,此刻已经是qiáng弩之末,一时竟也无法脱离两大高手的争斗圈。

  顾南衣也没有想到脱离,他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两人,他再不爱思考,此时也明白一切,顾衍,他的父亲,他此生唯一的亲人,此刻正在他眼前,和人作生死搏斗。

  那是他的父亲,那是血浮屠的叛徒。

  他早早担负起血浮屠使命,他将一生都献给血浮屠誓言保护的人,他二十余年生命里专一恒定永无更改,他以为这是规则这是命定这是不可撼动,然而突然他见到父亲,然后还没来得及欣喜或怨怪,突然便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血浮屠的敌人。

  顾南衣静静立在那里,手指却突然开始颤抖,心海深处有什么在苍凉的轰鸣,撞向坚实如一的心防,裂出道道痕迹,生痛。

  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命运的讽刺?

  原来如此酸疼,如此凉……

  众人中只有两个人,没有注视这战场,一个是在顾南衣背上的凤知微,她静静伏着,长长的睫毛垂下,脸色渐渐泛出透明之色,一个是远远高台上的宁弈,他在落雪高台之上,遥遥望着凤知微的方向,眉宇间透出微微的青。

  一刻的沉默难熬,一刻之后,充斥天地间的杀气爆发!

  “杀!”战旭尧一声厉喝,手臂一挥,化雪成杵,雪杵携着龙卷风一般的威势破空而来,当胸对顾衍撞到,那巨杵所经之处,三丈之外人群头发倒竖,楼角灯笼齐齐一歪灯火一暗,啪的一声,纸面裂碎成千百蝴蝶。

  “去!”金光一闪,顾衍的剑后发而先至,剑光一亮间已经暗掉的灯火突然大亮,四面劈啪碎裂之声却更响,这回碎的是地面,坚固的青石地面蛛网般裂开,像一道道狰狞的裂口,直bī战旭尧脚下。

  战旭尧冷笑迎上,雪光和金光轰然碰撞,光芒里两道人影翻腾起跃,快如极光,招式几乎无人看清,两人所经之处,诸物全毁,随着他们的快速移动,一截一截的栏杆有如冰雪在阳光之下融化般无声静默的坍塌,而落地后,两人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是一道深长的裂fèng,灰尘漫天,全部激she到楼上楼下人们的脑袋上。

  高台上宁弈看着两大高手的战场,皱起眉,低低道:“叫他们住手,不要伤了……”

  他没有说下去,宁澄已经大叫,“给我拦下他们,不许打!”自己也奔了过去。

  姚扬宇手一挥,指挥士兵扑上前。

  人群涌上。

  再蹬蹬后退。

  像迎上狂风bào雨的小糙,前面撞着了后面的,后面的正要让开,忽然觉得巨大qiáng猛的真力bī来,如巨làng当头,也不禁踉跄后退,又撞到自己后面的,而自己后面的那个,想要躲开时又在迎接新一làng的气làng……

  一波一波,如大海生涛毫不休止,没有人能够在两人三丈方圆内站稳,到最后所有人都糖葫芦一般滚成一团。

  绝世一战。

  没有人可以接近,没有人可以阻止,除非拿命来垫。

  转眼百招已过,天地似也被这绝世之战惊动,风雪更烈。

  “铿!”

  蓦然一声巨响,雪色淡金光华一敛,隐约两条人影高高跃起,半空迎上——

  顾南衣突然一剑割裂身后系带,血光一闪,飞身而上——

  “南衣——”

  割断系带便委顿在地的凤知微,挣扎着喊出这一句,她在风雪中努力伸出手指,却只触及他飘在身后的衣袂。

  “南衣——”

  闷声一响,光华立收,飞雪中三人落下,顾衍还没落地,已经爆发出一声痛喊。

  他的金剑,刺在顾南衣胸前,而战旭尧的手掌,印在顾南衣后背。

  三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凝立雪中不动,顾衍和战旭尧,都露出震惊神色。

  刚才最后一招,两大高手势均力敌,本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举,谁知道顾南衣突然冲了上去,两人收势不及,杀手全部招呼在他身上。

  黑暗风雪中一阵窒息的安静,安静到听见落雪声,听见落雪声里,鲜血汩汩而出,无声濡湿黑色夜行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簌簌而落,将地面薄薄一层落雪染红。

  顾南衣低着头,轻轻拨开扑过来的顾衍,他似乎没觉得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转身,只想看看凤知微。

  他转身,便看见凤知微委顿于雪地上,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睫毛上载着碎雪,那雪并没有被热气融化,那么森冷的簌簌着,落在她脸上,她睁着一双秋水濛濛的眸子看着他,眸子那么黑那么深,眼底的光,却渐渐要散了。

  顾南衣怔在那里。

  一瞬间他忘记自己的重伤,忘记那对生死搏杀的仇人,忘记亲人当面敌人不绝,忘记这是皇城之上万军虎视,他僵在那里,只觉得血管都在瞬间硬化碎裂爆炸,炸出满天星花,天地因此轰然倒塌。

  他扑了过去,鲜血一路飙洒,那一扑的姿势,几乎是在雪地上滑跪过去的,他跪在凤知微身边,慌乱的扶起她,这一扶便觉得她身子惊人的软,他想试她的热气,但他自己其冷如冰,摸什么都是滚热的,手指急乱中摸着她的脉搏,摸到脉搏的那瞬间,他蓦然向前一栽。

  一口鲜血,同时从他口中溅出,桃花般洒在凤知微脸上,她神容雪白,衬得那血色鲜艳,艳得惊心。

  凤知微睁大眼,眼神里依旧微微笑意,淡淡道:“……南衣……别犯傻……”

  她靠着顾南衣,此刻已经转了个方向,楼上栏杆因为先前被大战摧毁,她现在正遥遥面对高台上突然从软舆上栽下的宁弈。

  飞雪无尽的从夜空盘旋而下,暗色里雪花大如蝴蝶,她在宫门城楼之上,他在宫门广场高台之中。

  她靠着顾南衣的怀,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他半跪于舆下雪间,用自己已经模糊的视力,努力的想看清现在的她。

  九重宫阙,两两凝望。

  不过咫尺,便成天涯。

  这一刻兵戟暗哑,这一刻心思如雪,这一刻长空似有幽幽箫鸣,自云端迤逦,恍惚间便是一曲《江山梦》。

  如梦江山,江山如梦。

  凤知微淡淡的笑了。

  诸般罪孽,唯死可赎。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和宗宸索要过必死之药,当时不知道为谁准备,如今想来,当然是为自己。

  在暗牢里,顾南衣到来的时候,她便服下了药,说要和他一起死,不过是想要他离开罢了。

  她死了,宁弈不会为难南衣,他便自由了。

  她算到顾衍今日会出现,大成女帝被俘惊动天下,顾衍肯定会想到顾南衣会来救她,只要顾衍在,南衣想发疯想死都不那么容易。

  她都想好了。

  大成女帝没有理由活下去,如果她活着,宁弈要怎么向这天下臣民jiāo代?

  宁弈。

  曾有人用生命求过我,爱你,或者放开你。

  当时我没有听,因为那时我以为我有很多苦衷,我以为我对得起你,那年江上船中,我将自己jiāo给你,自认为这便还清你qíng意种种,一场欢爱,以此作别,从此运剑斩qíng,天涯作敌。

  然而临到如今我才明白,只要我存在,你永无救赎。

  所以我,放开你。

  你要做个千古圣明的皇帝,才不负你这一路艰难困苦。

  至于我,让乱了这红尘天下乱了这帝王心思的凤知微,从此消失吧。

  没有我,所有人才会更好的做回自己,你,南衣。

  唇角一抹笑意渐渐换了清浅的叹息的弧度,她吃力的动了动眼睛,歉意而又疼惜的看了顾南衣一眼。

  千算万算,算不过命,没想到战旭尧也追了过来,没想到……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抚住了顾南衣颤抖的冰冷的指尖,希望自己还有一点点热度,最后一次温暖这个孤苦男子。

  他一生为她而活,临到今日,还要受这一番磨心之苦。

  指尖触及指尖,一样的冰冷,像雪花落在雪花上。

  然后,不动了。

  她垂着眼,脸色透明,睫毛上的雪花,不化。

  顾南衣霍然仰起头。

  他仰得如此大力,令人觉得似乎他要把自己的脖子大力折断,他似乎在瞬间张口大呼,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融在了绵绵密密的雪花里,融在了漆黑无边的苍穹深处,和日月星辰一体,永不磨灭。

  所有人都在瞬间觉得心上如被重压,他们怔怔看着风雪黑夜里那个将自己大力折弯的身影,静静听着那没有声音的悲嘶,那静默比万人怒吼更震撼人心,一片沉默之中似乎能听见那连骨骼都将迸裂的莫大痛苦,感觉到那般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熬的力量,撞在四壁之上,连这怒吼的风,巍峨高耸连绵千殿,都在轻轻颤抖。

  “哐当。”一些人手一软,武器落地。

  “砰。”高台上宁弈身子一软伏倒雪地,喷出一口紫黑的淤血,寒冬天气刹那间满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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