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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97)

  伤者多大夫少,人忙不过来,到了最后魏大人亲自救治伤者,半跪于一地尘埃和泥泞,抱着渔民肿起的腿,轻轻脱下那些沾满鱼鳞和污物血痕的靴子,仿佛没有闻见那些血腥和海物jiāo织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永远平静,永远悲悯。

  敌意在消散,感动在滋生,一些原本避她远远的百姓开始围上来,一起搬动伤者,清洗伤口,拿布递药……

  码头广场上,嚎哭咒骂,慌乱无措之声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而有序的救治氛围,凤知微一个眼色,便有人自动上前帮手,官府、百姓、钦差护军,三方力量,在一次不友好的迎接仪式后,因为一场灾难,居然第一次实现了合作无间。

  青溟书院那些娇生惯养的学生们,观望了一阵后,也捋起袖子加入队伍,姚扬宇躺在担架上,自作主张的大声指挥着凤知微的护卫给大夫打下手。

  灾难面前,往常分崩离柝的人心,才会因为悲悯而更容易走近靠拢,凤知微在水盆里洗gān净满是血迹的手,望着各处忙碌的人群,心中涌起淡淡感慨。

  月色淡淡升起来,经过一整天有效的处理,广场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帐篷里隐约的呻吟声,似有若无的在海天一色中飘dàng着。

  凤知微还没休息,在广场上四处溜达,白日里一场纷乱,死数十,伤数百,真正炸死炸伤的并不是很多,倒是临急慌乱踩踏而死的不少,凤知微担心那场混乱的挤压,会将有些人挤入一些不易被察觉的fèng隙。

  广场上伤者遗下的破碎的衣物在风中颤抖,仿如一双双手在无声招魂,一弯冷月映着四处泊起的血泊,整个广场看起来像栽满血色浮萍,凤知微满目哀凉的慢慢行走着,不时拣起一些物品,金锁片、荷包、绣囊……那些载满家人和qíng人爱的纪念物,如今已没有了主人来珍惜。

  顾南衣跟在她身后,他不知道凤知微在想着什么,只觉得前面这个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双肩削瘦,月光打上去都似沉重难载。

  他突然上前一步,将臂弯里一直搭着的东西往凤知微肩上一披。

  凤知微只觉得肩头霍然一沉,什么重物沉沉压上来,险些以为是刺客,一侧头才啼笑皆非的看见,顾少爷把一块一直拿着的多余的半张帐篷布,压到了她肩上。

  这是在gān什么?凤知微抓着帐篷角,挑眉用眼神问他。

  顾少爷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凤知微惊讶的发现,他面纱后的眼光似乎转了转——他不是一向要么直视人,要么便垂眼看自己面前的一尺三寸地的么?

  看来想得到顾少爷的回答是不太可能了,凤知微叹口气,猜想着顾少爷是不是叫她去搭帐篷呢?忽听顾少爷开了口。

  “穿了不冷。”

  凤知微又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怕她冷?

  他是在帮她披“衣服”?

  她怔在那里,抓着沉重不透气的帐篷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恍惚间想起这似乎是第一次顾南衣明确表示出类似“关怀”这样的qíng绪。

  他一直在意她的生死,但在她的感觉里这种在意更像是被qiáng加的任务,他只是不折不扣去刻板的执行而已,就像吃小胡桃或八块ròu,去做,没有原因。

  在相识的最初,他踢她下chuáng,让她睡chuáng脚踏,把她洗得不够满意的衣服扔在茅厕里,即使是保护她,抓着她的时候也经常重手重脚不知道收敛力度。

  是什么时候,鸿蒙开辟,透了这一线明亮天光?

  又是何方神圣,cao灵智之刃,划裂遮没他混沌人生的重重yīn翳?

  月色幽凉,广场沉寂,淡淡烟气里语声遥远而模糊,她和他在秋夜的风中沉默相对。

  良久,她拉紧了帐篷布拢住了身子,仿佛那真是一件披风,微笑道:“嗯,很暖和……”

  顾少爷满意的点点头,他也觉得很暖和,看起来很暖和。

  凤知微却在发愁拖着这帐篷披风可怎么走路呢?

  没拖几步,顾南衣突然耳朵一动,凤知微随即也察觉了。

  前方,是一堆杂物,都是些渔民常用的盆网和摊晒的海菜之类,一点细弱的声音,从那些杂物下传出来。

  凤知微三步两步上前,拨开杂物,倒抽了口凉气。

  盆网之下,一个年轻妇人死在那里,背向外,身子半侧蜷缩着,奇异的拱成弧形,在她腹部之下放着一个盆,盆里一个孩子细细的哭着。

  很明显,乱起时这妇人被人cháo挤到这里挤压致死,却始终将孩子护在身下,她害怕自己倒下时压住孩子,不仅用背顶住了挤踏,还将孩子放到了盆里。

  那盆不小,如果当时她能用盆把自己覆盖住,想必可以逃得一命,然而她想必已经重伤失去了力气,只能选择保全孩子。

  凤知微望着那盆,眼眶微微的湿润了。

  天下母亲,天下母亲,平日里平凡近乎于琐碎,唯艰难险阻之时,方可见深爱的力度跨越生死。

  她将那孩子抱起,孩子果然毫无无伤,只是饿得哭,却又没有力气嚎哭,一旦被人抱起,立即用幼嫩的手指紧紧勾住了她的手。

  凤知微忍不住笑笑,将脸贴在他chuī弹可破的颊上,用帐篷布将他好好包起。

  这一包便发现,孩子穿着十分jīng致,有种低调的奢华,脖子上的金锁片上没有字,却镶一块硕大的黑曜宝石,宝石之端泛深紫之色,华光四she。

  再看看那死去的女子,衣着平常,普通人家装扮,一点首饰都无,凤知微心中倒有一丝疑惑,难道,不是这孩子的母亲?

  不是母亲,又怎么能做到这一步?

  这锁片太过珍贵,她想了想,摘下收起。

  将那孩子抱在怀里,他立即不哭了,乐滋滋的吮指头,凤知微突起促狭之心,将孩子往顾少爷怀里一塞。

  “你抱抱。”

  顾少爷霍然被塞进这么一个“东西”,火烧了似的跳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扔,凤知微也有点紧张的望着他,做好去接的准备,然而那个扔的动作做到一半,那孩子似乎察觉,哇的一声哭起,顾少爷大惊,手刷的一下收回来,紧紧抱着孩子,僵在那里不动了。

  “对了,不能扔,不能扔。”凤知微松一口气,笑眯眯的教育他,“你看,很可爱的是不?”

  顾少爷默然半晌,和她商量,“不要。”

  “要。”凤知微坚持。

  “不要——”

  “要——”

  “不要不要——”

  从来不肯多话的顾少爷都开始说叠字了,可见震撼很严重,凤知微露出笑面虎似的微笑,抓起他的手让他去摸那孩子细致如瓷的脸,“你摸摸,这就是孩子……这就是香,和温暖。”

  顾少爷一个雷击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雷劈下来,手指被拉到了孩子脸上,一触之下便是一颤,随即有如过电一般很快缩开。

  “是不是很滑软,很香?”凤知微笑吟吟,不怀好意望着他,“你也曾这么软,这么香,抱在母亲的臂弯,你也应该听过母亲的小曲儿,被父亲这般抚摸过脸。”

  顾南衣又颤了颤,一瞬间似乎有些失神,似乎在那一刹被凤知微的言语和怀中陌生的温软,带到了遥远得仿佛隔世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有色彩,有音乐,有笑脸,有他这一生里所有不能有的东西。

  小小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令他如此的不自在,像没有穿衣服在外面走,他应该讨厌的,应该像以往一样直接扔开,然而对面她的语声那么轻轻柔柔飘过来,他从她声音里听出和平日不同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却直觉的知道,不能拒绝,不能扔开。

  她的声音里,有希冀和愿望。

  希望他的天地不只那一尺三寸和八块ròu,不只是一片空漠和拒绝,希望他拥有更斑斓的色彩,更丰富的qíng绪,更广阔的天地,更饱满的人生。

  希望他懂得,人世间一切可以为之流泪争吵喜悦欢呼的存在。

  顾少爷僵硬的抱着,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只是那抱着孩子的手臂开始颤抖,凤知微好笑的看着,觉得顾少爷抱孩子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啊很可爱,只是大高手被bī成这样实在有点不厚道,还是慢慢来吧。

  她施恩似的把孩子抱过去,顾少爷发出生平第一次的长气,随即唰一下跳开,一个起落便钻进了远处的帐篷里。

  岿然不动的顾少爷,被没良心的某人bī到láng狈逃窜,某人还毫不以为耻,在原地笑了一阵,抱着孩子找到燕怀石,要他立即找个rǔ娘来,随即进了宁弈帐篷。

  宁弈也没睡,在油灯下支肘静静沉思,晕huáng的光圈落在他眉睫,他看起来微微有几分疲倦,长睫在眼下挑出淡淡弧影,显出难得的沉静和温柔。

  听见声音,他立即抬起头来,道:“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找什么……”

  孩子突然细细“呃”了一声。

  宁弈的话堵在半道,张口结舌。

  凤知微今天吓了两个人,沉重的心qíng松快了些,笑道:“啊?殿下要说什么?继续啊?”

  “哪来的孩子?”宁弈拉过她,凤知微将经过说了,却没有提那锁片的事。

  宁弈伸手,去抚摸那孩子的脸,那孩子不怕生,格格的笑着,咿唔有声的啃自己拳头,宁弈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笑了笑,道:“刚才一瞬间,我突然便以为到了十年后。”

  “啊?”

  “我在批阅公事,你抱着孩子进来陪我。”宁弈上挑的眼角几分戏谑几分正经,轻笑道,“然后我不理,你掀翻我的桌。”

  凤知微忍不住一笑,心想这人又转弯抹角调戏她了,笑道:“殿下真是擅长想象啊。”

  宁弈却伸手轻轻抚她的脸,问:“不可能么?”

  他语声低沉,在这秋夜寂静的帐篷里迤逦如流泉,有微凉的风穿入帐篷fèng隙,将桌案上的信笺卷起,他用肘尖轻轻压住。

  凤知微坐直了身体。

  “十年后的事qíng,谁知道会怎样?”她浅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难得的多了几分怅然和迷惘,“也许那时陌路相对,也许只是点头之jiāo,也许依旧是如今这样,我在阶下拜你,你远在阶上,也许……也许相逢成仇。”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两个人都颤了颤,凤知微转过脸,宁弈沉默良久,缓缓道:“理由?”

  凤知微笑道:“我这不是打比方嘛。”

  她抱着孩子站起,道:“我去看看rǔ娘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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