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止川揉了揉眉心,很疲乏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朝李斯年说:
“多谢。”
“不客气。”
李斯年答:“你与西淮公子……在查赈银上帮了枕风许多。这都是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看到银止川颇为不好的脸色,又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让小二上点酒菜来吧。也把这些残羹冷炙撤下去——”
“不。”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银止川就立刻有些神经质地说道:“不要撤走。……这些是我和他吃过的最后一顿饭了。也许……这个就是我和他吃过的最后一餐饭。”
“……”
两个人之间倏然一静。
这实在是个颇为悲凉的形容,过了许久,李斯年才极低声道:
“不会的……不会就这样,变成最后一面的。”
但是银止川默然地看着手中荷包,沉寂得就像一尊化作了石头的雕像。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才闹脾气,突然负气出走。”
许久过后,银止川轻轻地哑声说。
“但是想来想去,我们这几天一直都过得很开心的,也没有什么争吵。他不应当这么吓我的。”
“……”
“这种事,有时候说不清。”
李斯年揉了揉额头,勉强说道:“你和西淮公子……”
“我从认识他那天开始,就有一种直觉,好像他最后是会离开我的。”
李斯年话未落地,银止川却就突然打断他,轻声说道。
他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好像在这样极致的疲倦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终于陷入了一场妥协——
如果无法接受的噩梦早已经在降临之前,暗含征兆地预示过无数次,那么真正发生的时候,人是会反而有一种不必再担惊受怕的如释重负。
“他看我的眼神,对我说话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银止川说:“好像有一点冷淡,又有点不愿意深交,因为他知道他是会离开的。”
“我发现了,可我还是愿意对他好,因为我喜欢他。”
银止川说:“到现在……他终于还是走了,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糊里糊涂地喜欢上他,糊里糊涂地被他抛下……这一场动心,我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了解他在想什么过。”
“……”
李斯年说不出话。
他从前见西淮和银止川在一起,只觉两人举止亲昵。银止川看西淮的眼神,西淮朝银止川微微带笑的模样,让他觉得两个人极是般配。说是天造地设也不为过。
可没想到最后,实际上是这样地无可奈何、满是苦楚。
“他有什么一定要离开的难处,大可以告诉我的。”
银止川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是会不管不顾强留他的人。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快乐,不是么?……我只是想知道,想在他走之前问一问他,有没有不舍过,这就够了 。”
李斯年心里堵得发闷,走到桌前,无声地灌下一口酒。
世间苦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意不平。其实说到底,也都由一个情字而来。
楚渊与沉宴也罢,他和林昆也罢,如果没有动心过,没有与彼此相遇过,又何曾会过的这样痛苦?
……可是,倘若没有动心过,这又多么无趣苍白的一生啊!
银止川和李斯年在酒楼上守了半天。及至傍晚的时候,却下起了雨。
雨水让整个星野之都都湿淋淋的,出入城门的人穿上了斗笠。
士兵们拿在手上的画像纸也不可避免地沾湿了许多。
辨别西淮的工作变得困难了起来。
银止川在酒楼上稍加沉默,几乎没有犹豫,而后他抓起银袍,和随从一起走下了酒楼。
——他到城门口开始亲自排查出城之人。
其实,在银止川找西淮的过程中,西淮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站在一个银止川很难注意到的角落,穿着身黑色的袍子,一个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
他从银止川在酒楼失魂落魄的时候就开始看着他了,看他不肯撤去那餐冷饭,不肯听人的劝说,还走到城楼下淋雨。
他原本想他什么时候回镇国府了,自己再离开的。
却不想银止川一直没有回去。
为什么不肯回去呢?
西淮默然地想,这雨已经越来越大了,他的银白长袍被雨风吹湿。他是镇国公府的七公子的啊,他不应当这样狼狈的。
西淮离开他,就是想,他应该永远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受拘束,不陷谋害。
他不应该被任何人毁掉,也不应当被任何人利用那颗赤城坦诚的心。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你想要保护一样东西,它就不会因你受到伤害。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另一边,银止川仍在挨个搜查着离开城门的每一个人。
他和守卫们站在一起,看那些斗笠下平凡或庸碌的脸,抹着雨水朝他看过来。
但是不是……都不是。
查过这么多人了,没有一个是西淮。
在这一刻,银止川很希望西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很惊奇地看着他,说自己只是去买一个什么东西罢了,他怎么吓得这样大张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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