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南山碰见楚渊的时候,沉宴正值失意。
他在宫中因母妃出身低微,不受器重,空有抱负却难以酬志。他漫无目的地走上思南山,原本是想散心,却没有想到碰到山中奏琴的雪衣人。
“我对你笑,见你也对我眉眼晏晏,神情温和。便以为你也是对我初有好感的。”
沉宴哑声轻喃道:“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看世人,心中慈悲,便都微微带笑。”
有许多道理,说尽了,心中反倒会更加难过。
沉宴对楚渊好,楚渊也感念于他的善意,只是他想要的,楚渊从来不曾给。
“……唉,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阴暗的角落里,七杀撑着脸无聊地看着沉宴的悲伤,他想:楚羡鱼想你做千古良君,宁可用自己离开来换。你不愿意。但千古良君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呢。
生来就要做亡国之君的命轨啊,哪有那么轻易改变?……
同一时刻,镇国公府。
银止川将西淮手忙脚乱地带了回去,却发现西淮浑身都烧得滚烫。
他起初还有些意识,挣扎着推阻银止川,或是呢喃着让他把自己放下——但是他能逃走、尚有行动力的时候,银止川都不愿意放他离开,现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银止川怎么可能反倒答应?
西淮别无他法,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感觉银止川将自己带回了房间,便不住地往床脚缩去。
性格里,西淮是非常不愿意露怯的那种人。
他在乎自己的模样,在乎自己的举止,任何时候都注意着自己的体面与仪容,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沦落风尘,他却依然叫银止川一眼注意到的原因。
然而此刻西淮却感觉到自己正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只能压抑自己不说话,不发出呻吟,却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走开……走开。”
西淮颤抖着说。
银止川注视着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西淮,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
西淮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原本为了脱离桎梏捏骨折的右手别扭地蜷曲着。
银止川看了一会儿,静静走至床榻边,吩咐奴仆:“去拿药箱来。”
“不要碰我——!!”
西淮骤然暴喝。
然而他此刻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反倒听上去仿若呻吟。
“你骨折了。”
银止川沉默地说:“……反正又被抓回来了。这手折着也没什么用。”
西淮痛苦地剧烈喘息。
“你也中什么毒了吗?”
静了片刻,银止川替他包扎着手,终于问道。
西淮微弱摇头,眼睫扑簌簌直颤。
“……你在说什么。”
又包扎了一会儿,银止川注意到西淮的唇在微微翕合,似乎在极轻地说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禁不住凑到西淮唇边,专注地凝神去听。
“我好冷……”
西淮喃喃说。
他似乎已经有点意识涣散了,眼瞳也微微扩大。
银止川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然而下一刻就听西淮极其微弱地说:
“……银止川,抱一抱我。我好冷……”
那大概是丧失所有顾忌,只出于本能的一句呢喃。
第148章 双更合一
银止川僵在了原地,许久都一动未动。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他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有从西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因为在此之前,西淮几乎从来没有向银止川求助过什么。
少年总是很冷郁地,疏远地与旁人保持着距离,遇到什么困境也不吭声,只独自挣扎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银止川曾费尽力气想走入他的心,没有一次不是以无用告终。
可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竟有再降临到身边的一天——
还是在这样已经错过了太多的、现在。
不像从前,此刻银止川再看向西淮,已经不会再不加思考、也不用思考地立刻上前,将他拥入自己怀中。而是有了下意识的迟疑和停顿——
人总是会被受过的痛苦留下印刻的,更何况那痛苦是那样的深。
“给他加一床毯子。”
许久,银止川向身后的仆从吩咐。
他终究没有上前,只是那样“无动于衷”到近乎冷酷地看着他,哪怕指节同时在掌心攥得生生发痛。
少年的面颊上满是冷汗,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
额角上的汗珠不住地淌下来,滚进眼窝,被浓密的眼睫挡住,然后随着眼睫一起簌簌轻颤。
银止川从来没有见过白衣人有这样狼狈脆弱的姿态,风华无双的姿容不见了,变得仿若任人宰割,无助而孱弱。
但是他依然听着少年无意识的呢喃,没有任何回应,把自己的心想象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如果被心肠软一些的人看到,恐怕都会指责他此举残忍的吧?
可是,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句话穿越了时空,落在一个错误的人耳中,便再也起不到作用。
它已经来得太迟、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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