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亲兵护卫进城,是皇帝给的殊荣,但这阵仗还是让他们这群平日里只见风花雪月的大人们两腿打颤。
见太子迟迟没有动作,一旁的礼部尚书小声提醒:“殿下?”
邵云霆如梦初醒,背后衣衫浸了汗,黏在后背上,风一吹让他一个哆嗦。
他咳了一声,拱手还礼道:“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执着于那些虚礼,快些进城吧,父皇盼你许久了。”
个中虚言两人心知肚明,邵云朗笑容不变,道了句“有劳兄长”,修长的小腿一夹马腹,便纵马上前与邵云霆一并向皇宫方向走去。
邵云朗是挺想在这儿一刀砍死邵云霆的,他知道邵云霆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鬼使神差的抬头往楼上看。
那是京城久负盛名的墨月楼,邵云朗曾是那里的常客,他总去的那间厢房里,正有一人坐在窗边。
那人未束发,只用一根褪了色红色发带松松散散的拢住头发,末端石榴红的珠子被风一带,落在他颊侧,盈盈绯光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仿若时光回溯,太学那间小屋里,那特意系了他发带的少年。
那么温柔缱绻的一眼,不轻不重的落在邵云朗身上,看的他心都疼了起来。
两双颜色不同的眸子对视一瞬,邵云朗不动声色的先行移开了目光,他隐晦的吞咽了一下,像渴了很久的人终于遇到了一泓清泉。
太想念这个人了,再看一眼他都想翻身下马,去楼上抱一抱亲一亲他的阿远。
邵云霆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抬头也看了一眼,那扇窗却已经关上了。
……
煜王府并非新建,而是查收的一位贪官的府邸,这宅子极大,也十分气派,但毕竟是旧居,修葺整理也要一段时间。
邵云朗便暂居在景华宫。
这是他幼年见惯了的景色,原以为宫墙极高,将苍穹分割的那样小,但如今看来,却恍然发觉,与西南广袤无垠的天地相比,此处如此逼仄压抑。
景华宫明显也是赶着收拾出来的,正殿里的东西几乎全都是新的,西域送来的般若香也盖不住隐隐的霉味儿。
一别七年,再见到端妃时,他的娘亲竟然已经华发满头,邵云朗撩起衣摆,端端正正的给娘亲叩首。
他站在端妃面前时,端妃伸手去摸他的头顶都需要踮起脚了。
邵云朗低头,让她摸。
带着茧子的手抚过他蜷曲的长发和眉眼轮廓,端妃没有光的眼睛只盯着一处,笑着流泪。
“真好,我儿长得真好,像他舅舅……”
邵云朗喉头哽住,握住端妃粗糙了的手,轻声问旁边跛了脚的阿陶,“母妃的眼睛?”
阿陶躬身擦眼泪,“回殿下的话,您不在这两年,内务府处处克扣景华宫的份利,娘娘是为了我们几个没用的东西不饿死,日日夜夜做活累伤了眼。”
端妃笑道:“怎就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本宫自己不饿死,再说也没瞎的彻底,还能看见些影子。”
母子两人携手坐上矮榻,端妃手指抚袖,姿容仍是雅致端方的。
她自嘲道:“许久不穿这绫罗绸缎,都有些不适应了,看来本宫得多穿几身,下午穿那身桃粉的,鲜亮。”
邵云朗知道她在刻意安慰自己,可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少年了,他神色冰冷的扭头问阿陶:“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阿陶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奴才的腿是为了给娘娘讨要治疗伤寒的药材,被太医院打杂的太监敲断的。”
他脸上并无邀功请赏的意思,即便邵云朗觉得这等忠仆理应重赏。
茶盏内升腾起袅袅水汽,遮掩住邵云朗眼中森寒的锐意,他轻嗅茶香,问阿陶:“欺辱景华宫的人,你可都记得?”
阿陶一愣,眼睛亮了。
“奴才记得!”
“能打的便打回去,掌嘴,掌多少你自己做主,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本王的意思,不能打的拟分名单交给本王。”
邵云朗放下青花瓷的茶盏,淡淡道:“本王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一连几日,宫人都说景华宫的太监阿陶疯了,见人就上去甩巴掌,有些人牙都被打掉了。
偏偏打的还都是些小杂役,煜王风头正劲,哪有人敢在这档口触景华宫的眉头,各宫主事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那些捧高踩低的小罗喽也终于知晓了阿陶当时求救无门的心情。
三日后,煜王府修葺完毕,邵云朗搬入府邸。
册封事宜也已经准备完毕,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就在半月后,在这之前,煜王府应当宴请群臣给新府邸增一些“人气”。
去多少人,去的是什么人,便能看出这位突然杀出的煜王手里有多少筹码了。
邵云朗觉得愁。
府上那掌事的底细未查清,贼眉鼠眼的看着就像邵云霆的眼线,让这人操持宴席,还不得当场送走几位。
那可真就是当场“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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