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呼吸一滞。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颜怀隐的头低低垂着,甚至快要缩成一团。
像是个死人。
唯一让人看出他活着的,是插在他后颈旁的一支箭。
这箭还是完整的,箭尖没入他肩颈,长长的箭杆连着箭羽却悬在身体外。
他弯着腰,削薄脊背弓起,箭杆插在他肩上,箭羽随着他的微弱呼吸轻轻颤着,好像是他在拿这一把骨头的血与肉,来供养这支被渡上了月光的冷箭,势必要煨烫出温度。
被榨干了的嶙峋瘦骨。
江敛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颜怀隐面前的,他在颜怀隐跟前蹲下去,想去碰碰他,可月光下看,他衣衫凌乱,浑身都是粘稠的血。
江敛将指尖最终落在他侧颈上,触碰到一把血。
颜怀隐察觉有人碰了碰他,他极为缓慢地抬起头来。
他看的不太清楚,只看到一个人蹲在他身前,似乎不是来杀他的,于是颜怀隐往前凑了凑,想要看的清楚些。
直至他鼻尖堪堪碰上江敛鼻尖,颜怀隐眯起眸,看了一会儿,道:“江敛?”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说出的声音又轻又薄,低低哑哑的,一张唇,就有血顺着他唇角流下来。
一个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江敛伸出手,捂住了他还在流血的腰,颜怀隐已经没力气了,江敛的手覆上来,他的手就滑了下去,坠到了身侧。
江敛去碰他的脸,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他:“颜怀隐,你不会疼的吗?”
颜怀隐好久才理解他这话中的意思,他眨了眨眼,张张唇似乎是想要回答他的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对欢/愉不太贪恋,可已经习惯了苦痛,对苦痛有种无下限地忍耐。
不过这次确实有些疼。
好疼。
可颜怀隐不怎么能学会对别人喊疼,他想了想,朝江敛笑了笑:“江敛,赤军碰着孟静悬了么?”
江敛低了低身子,凑到他耳边嗯了声:“碰到了,赤军碰到了孟静悬,你的计划成功了。”
他一只手去撕身上的衣裳,想要将颜怀隐的伤口先绑起来止住血,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笑声。
颜怀隐抬了抬手,指尖艰难地勾住了他袖口处的衣裳。
他拉着江敛低下头来,背后的箭羽就颤抖起来,颜怀隐的声音急促,像黑夜中被狂风肆虐着的火把,却坚定。
他好高兴地道:“江敛,再没有什么吆喝税了。”
再没有吆喝税、遮阳税了,没有了。也不会再有铺满整条街毫无节制的赌坊了,不会再有了。
朝华城的百姓,大齐的百姓们明早迎着朝阳逛早市时,太阳的光辉不会再被阴晦的树影阻挡,他们不需要知道怎么没的,为什么没的,他们只需要笑着迎接太阳,干干净净的太阳。
颜怀隐眸里都是血光,整个人萎靡在月光下,他刚刚抬头去看月亮,觉得月亮好好看。
昔日是太子时要做的,隔了八年,成了颜怀隐,他也依旧做到了。
颜怀隐细细的喘着气,他疼的控制不住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地抖着。
可他在想,他要慢慢的,一步步来。
他要权贵的阴霾再也遮不住太阳的光辉,他要每一个努力生活的百姓都能堂堂正正,顶天立的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毫无惧怕地握紧本该属于百姓自己的东西。
太阳是属于百姓的,他们不偷不抢地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不能过好日子?
江敛握住了他的手,颜怀隐手心里都是血,江敛干净的手扣着他的手,就这么沾满了他的血。
他丝毫不在意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将颜怀隐眼角的血抹掉,可他脸上到处都是血,江敛的手碰到他眼角,手背上就滴上了他眼睫上掉下来的血。
江敛声音低哑:“嗯,不会再有了。”
承德帝不会纵容一个养私兵的南阳侯府,颜怀隐成功了。
颜怀隐就笑了,他看着江敛垂头给他包扎腰上的伤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吐出的气刚出口就散了:“江敛,你说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他脸色越来越白,大半数被鲜血染着,苍白的唇角也显得殷红。
脑子昏昏沉沉,脱口而出的话就没经过什么思考。
江敛仰起头来,浅色的瞳孔望着他,他道:“我原谅你了。”
“颜怀隐,”江敛捏了捏他细瘦的指尖,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颜怀隐垂着头,眸子半瞌着,听到他这话嗯了一声。
他没被江敛握着的手动了动,已经残破的袖口中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费力将这东西递到了江敛跟前。
一朵染满了血的昙花,可竟然也能在这深夜开了花。
外侧的花瓣被鲜血浸透,只有里面的雪白花蕊干干净净。
颜怀隐牵着江敛的手放在这朵花上,他凑近他,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可一时不支,下巴就磕在了江敛肩上。
江敛抱住了他。
“孟静悬喜欢的是姑娘,”颜怀隐凑到他耳边,轻薄的气息尽数打在他耳畔,“他送你花都是为了姑娘,你拿了花,花其实也不是你的。”
“这朵不一样。”
“我送你花,这花就是为了送你的,”颜怀隐说到一半,费力咽下喉中的血腥,声音中带着笑意,“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朵花,都送给你,谢谢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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