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徐徐地微微地朝他笑:“跑腿卖乖,看得见吃不着的高力士?”
严云生受此奚落,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蒋小福看着他离开,然后低下头,发觉自己按住杯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气极了,于是面无表情地调整呼吸,重复几次后,才感觉缓了过来。
周麻子走进来,开始打听:“我看二爷急匆匆走了,吵架了?”
“没事。”蒋小福停顿片刻,说:“不关他的事。”
严云生算不上错,他这个人也谈不上坏,和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
周麻子又道:“唐府派了人跟着二爷一起来的,问咱们怎么回来了,我看他回去是要回禀唐大人的,就如实讲了。”
“嗯。”
蒋小福扭过头,唐府送来的箱子就摆在手边。
他伸手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烟壶。
他在唐衍文的书房见过这只烟壶,出自古月轩主人之手,秘制的料器温润晶莹,俨然如玉,一壶值千金。其上刻有远山峭壁与一叶扁舟,乃是一副泛舟图,隐约可见矮几、酒壶、垂杆等物,舟上没有站人,主人或许在舱中醉眠。如此寥寥几笔,刀法古朴而意蕴自生。
古玩当然比寻常的赏封值钱,但不好出手,若是着急换成现银,恐怕还要折价。
他忽然明白,自己那番要攒钱出师的话,唐衍文听见了。
这值钱却不好换钱的玩意儿,就是给他的答复。
蒋小福无言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漂浮的舟,一头就系在唐衍文身上,若是没了唐衍文,他就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
翌日,蒋小福和周麻子对账。
戏银虽有定数,但唐府这边自有格外的赏,蒋小福告诉周麻子:“记在小帐上。”
记在小帐上,是不入大帐的意思。
周麻子怕自己会错意,不由得看他一眼。蒋小福在钱财上有些糊涂,向来不大过问,如今特意吩咐这句,周麻子琢磨这些日子蒋小福的行为,心里就大概有了数,知道他是要为自己考虑了。
做完这件事,蒋小福叫了两个跟包,随自己一同去陕西巷。
到了四喜班总寓,班主和几位角色都在外唱戏,蒋小福来惯了,长驱直入,吩咐人派发戏银。那总寓是寻常伶人的住处,比城外的庙里好些,四喜的班底又更好一层,所以内中环境还算能看,但也是个鱼龙混杂之地。
这时辰,院里闲着的多是没有戏的人,蒋小福一来,就有不少凑上来寒暄客气,另有一些孤高自傲的,不屑与蒋小福为伍,关上门在屋里唱一段儿《占花魁》,又是“青衣侍酒成何样”,又是“怎免得迭被与铺床”。
蒋小福充耳不闻,只当不知。
除了四喜的班底,还有几位邀来的角儿,蒋小福也逐一去送了戏银——这倒不是他多么知礼识趣,只因派发戏银是个容易被人挑理的事儿,什么车马费梳妆费夹杂不清,容易添项漏项,他亲自走一趟,当面点算清楚,不易生事。
发完戏银,蒋小福又去找了扮小生的天喜。
自从四喜班新排《桃花扇》,广为传唱,蒋小福就动了心思,专程让唐衍文托人写了一个新的本子,讲石崇与绿珠的故事,就叫《金谷园》。
如今得了空,他预备约齐角色,将这出戏排演起来。
那天喜生得潇洒俊秀,扮石崇最是合适。两人商议许久,定下其余名单,各自分头邀约,只等得空即可排练。
一番忙碌过后,回到春景堂时,已是傍晚。
蒋小福前脚进屋,周麻子后脚就跟进来,神情凝重地告诉他:“小顺没了。”
第8章
蒋小福猝不及防,没听懂:“什么叫没了?”
周麻子答:“死了。”
王翠因为小顺把蒋小福叫回春景堂,而唐府的人来过之后,小顺就没了,这让周麻子心里生出一个猜想。吴小顺那点明面儿上的手段,在梨园行里压根不够看,甚至不值得在意,可蒋小福先是不由分说关了人,后来又轻轻放下——谁不知道蒋老板的脾性呢,难免要生疑窦。因此他说这话时,留心观察,却见蒋小福面露惊讶,竟是全然不知情。
周麻子心里转着念头,手里拧了毛巾给蒋小福,嘴上也不耽误,讲述了来龙去脉。
原来昨日严云生带着唐府的人来送戏银,不知是谁回去后告诉了唐衍文,今儿一早,唐府的管事就来了,与王翠聊了没多久,又匆匆离去。
随后王翠就改了主意,要赶吴小顺走。
吴小顺苦求无果,关上门收拾包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来算是尘埃落定,可吴小顺在屋内待了许久,半天没动静,众人发觉不对,闯进去一看,悬梁自尽了。
蒋小福听罢,垂下眼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周麻子知道他和吴小顺没有交情,想来也不至于悲伤,刚要转身出门,又听蒋小福问:“出了春景堂,他就不能活吗?”
这倒不是他不食肉糜,吴小顺有戏唱,也有些愿意捧他的人,养活自己还能有余,否则也不值得王翠说情,只是压在蒋小福盛名之下,想唱出名号来,难上加难。离开春景堂指不定还是好事。怎么就自缢了呢?
周麻子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这才回过头,压低声音道:“唐府的管事一走,王老板就发了大脾气,到小顺屋里狠狠骂了一顿,摔了一地零碎东西,烟杆子敲得震天儿响,训完了才让他收拾东西走人。然后,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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