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贵哦。”
病房门外,好像是刚才治疗林司良的医生,在对那个男人说话。
“骨头断得乱七八糟,内脏基本全都在出血,一般这样的给多少钱我也不治,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费劲救他。”
“放心,钱少不了你的。”这是男人的声音。
“不过这孩子这样都没死,命挺大。”医生又说。
“不是一般的孩子。”男人大概说了一句,没解释太多。
“嗯。”
医生似乎也并不关心,没有顺着话题多问。
“总之能处理的,我都处理了,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运气了。万一他还是没醒过来,你可别赖我头上。”
“不会。多谢了。”
两人说完话,医生便离开了。男人也没有走进病房,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诊所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微弱,平缓,又绵绵不绝。
仪器响得平静,就说明司良哥哥的心跳还在吧。
小西在林司良的病床边坐下,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又轻轻握上他的手,把头枕在床边。
林司良的衣服物品被堆放在墙角的椅子上。那堆东西里面有一个很眼熟的土黄色袋子,只不过袋子上面已经满是黑污,装在里面的,本该圆圆的撑着袋子的东西,看起来也已经烂了形状。
小西往林司良身边贴了贴,默默看着那个袋子。
小西觉得,现在自己好像不怎么怕林司良会死了。
如果失去林司良,也不必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不必体会那长长的寂寞和想念,那其实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跳裂谷的事已经想好了,所以小西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小西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显得那么没出息,吃个土豆就那么开心。
如果自己没表现得那么开心,司良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再冒险去北哨塔了。
眼睛又有点发酸,小西赶紧闭上眼,用力吸了吸鼻子。
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了。小西对自己说。
大概是一直闭着眼的缘故,小西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和林司良一起回到了那晚的荒原上。周围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两个人无声地向前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脚步都悄无声息。而等小西终于知觉到什么,转过头想去看看林司良时,才发现身边早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司良哥哥?!
小西一惊,连忙四处寻找,可夜色中的荒原大得无边无际,无论小西怎么跑,怎么喊,空荡荡的黑暗中始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幽光。小西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那里有一条巨大的裂谷,宽得辨不清对岸,长得望不到两端。
小西站在裂谷边向下看去。那裂谷下面幽黑深邃,就好像是通往另一个轮回世界的入口。
司良哥哥在下面等你。
似乎有个声音在这样告诉他。
司良哥哥……我来了!
小西没多犹豫,双脚一蹬,纵身将自己投入裂谷。身体疾速坠落下去,幽光很快便消失殆尽,眼前只剩下一片粘稠浓郁的黑。
司良哥哥……你在哪儿?
我看不到你啊……!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小西恐惧地大喊着,但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深渊下面没有司良哥哥,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这黑暗如有实质,紧紧裹缚着小西的身体,肺里的空气被很快挤压了出去,小西努力地想要呼吸,却再没有办法为自己吸进哪怕一丝氧气。
……司良哥哥!我不能呼吸了!
……你在哪儿……司良哥哥……!
我要死了……救救我!
……司良哥哥!!
小西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了头来。仪器的滴滴声还是那样的微弱而平缓,自己依然还在这个破烂的病房里,并没有被什么可怕的黑暗吞噬。
司良哥哥,也依然还躺在病床上。
小西松了口气,揉揉眼,转头看向林司良的脸,而下一秒,却又蓦地睁大了眼睛。
林司良枕在那半干不净的枕头上,眼皮半垂着,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看到自己转头,林司良嘴角微微一弯,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做梦了?”林司良轻轻地说。
“哥!”
小西连忙扑上前去,想问林司良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还有哪里疼。可几句话刚涌上喉咙,却又突然被一股热意哽住,咽不下,化不掉,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林司良含笑的目光就像一根救命绳索,一下子就将他从梦里那可怖的深渊中拽了出来。小西望着林司良的眼睛,嘴唇颤了几颤,就连自己都没有防备,哇一声就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小西其实很少哭。上一次哭,大概还是看到那张字条和那几十块钱,意识到自己被妈妈抛弃了的时候。
哭没有用。在哭过那一场之后,小西就已经懂得了这一点。此后无论是流落街头被人欺负,还是在矿场受累受伤,小西都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大概是要把这攒了两年多的眼泪全都哭干了吧。
小西在自己的哭声中想道。
可没办法。此时此刻,所有能阻止眼泪的意志仿佛都通通散了干净,只剩下几要失去的恐惧,和后知后觉的委屈,有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在眼眶中无法控制地决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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