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话音愈发凝重,他们听出来,他们的陆堂主大限将至了。
而「心怀苍生」,就是留给他们最后的话。
待各州禀报完毕,众人退出,陆子溶支撑在腰背的力气顿时干涸,整个人仰倒在榻上。
没有所谓的回光返照,他是真的不行了。
“堂主。”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声音。
他睁眼,见海棠拿着封信站在床边,犹豫地问他:“得了一点关于舜朝太子的消息,堂主要听么?”
“我已看不清文字,你说吧。”陆子溶神色如常,“若是上次那他伤了手臂无法握剑之类的事,就不必说了。”
“不是,他……”海棠深吸两口气,一字一句,“他死了。”
陆子溶眼波如被风吹过的池水,微微一皱,似乎闪过一些什么,又似乎没有。
“他分明上不了战场,硬是去了凉州,那边打起来,不知为何他就……反正,肯定是死了,舜人都在举哀呢。”
“死得早了,”陆子溶犹如评论他人之事,事不关己,“凉州安定了,舜朝才可以乱,如今撞在一处,不是百姓之福。”
他如此反应让海棠愣住,“他死了……是好事啊。当初他那样待你……”
“答应的事都做了,他并未背弃道义。”陆子溶别过头,“我若盼他死,也是因着此人没有仁心,不宜为君,而非因为私仇。”
海棠知道此时不该多问,但她实在为堂主鸣不平:“难道……你就不恨他么?”
陆子溶垂下目光,长睫遮掩心绪,整个人静静的,在萧瑟深秋凝成诗画。
“咳咳——”
一阵凛冽的风钻过窗缝,催出了咳嗽声,作为他的回答。
连咳十几声,陆子溶筋疲力竭地倒下,一眨眼便睡着了。海棠知道他这些天都是如此,堂里大夫也说了,醒醒睡睡。
不定哪一次睡下,便醒不过来了。
她心中轻叹,上前帮陆子溶掖好被子,生了盆炭火放在他榻边。
距离堂主中「经年」之毒,已有二十年了……
她并未离开,只是守在这里,看那盆炭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方缓缓熄灭。
窗外最后那片叶子,也终于熬不住寒冷,打着旋儿慢悠悠飘落。
发丝与衣袂散落,榻上人安静得好似入梦,面上已无血色,宛若玉琢的眉眼仍如初般——
干净。
他脏了一生,也干净了一生。
…… ……
睡梦里,起初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似乎没有睡太久,便突然有无数朵大红色的花次第绽放,晃得人眼花缭乱。
漫天红艳之中,耳边依稀传来对话,他隐约认出傅陵的声线,听不清话语的内容,只有嘶哑的情绪。
绝望悲恸,还是……激动兴奋?亦或……二者兼有?
不待他分辨清楚,人声开始模糊。最后话音消失,同时,眼前花瓣迅速扭曲,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快要被拆散的感觉。
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操纵,陆子溶无法抵抗,不得不再次陷入昏迷。
这就是死亡吗?
——不。
……
经历了一阵又一阵眩晕,一切最终归于寂静。
陆子溶渐渐恢复意识,感受到周身被温暖包裹。
他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芭蕉小筑的浴桶里。
室内布置清雅如故,燃着令人舒适的淡香。
久寒的身子早忘了何为暖意,陆子溶一时怔愣。
左右看看,一边是为他准备的衣裳,一边是才换下的囚服。
看到这些,他蜷起一条腿,大腿内侧仍是那虫咬的疤痕,而非龙纹。
陆子溶蹙眉,此时他的身子尚未差到不能行走,于是他出浴,裹好衣裳开门。
他向门口的守卫问如今的年月。
——如今是一年前,他因凉州动乱被贬为奴,从大牢来到东宫的当天。
陆子溶并无多少讶异,他早年间读到过仙教典籍,描述了诸多操纵光阴的法子。他只是不懂,他与仙教并无关联,这种事为何能发生在他身上。
尽管想不通透,陆子溶仍然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时光倒流,一切重来,这本是好事。
但一年前,实在不是什么好时候。
若回到九岁那年,他能阻止田州沦陷,避免身陷虎穴;回到十二岁那年,他能殊死反抗,不被齐复种下「经年」;回到十六岁那年,他能拒绝济王的邀请,清清白白地保护他在意的人们;回到二十岁那年,他能换种方式教导傅陵,为舜朝留下一个正直贤明的太子……
但回到三十一岁这年……
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做了该做的事,在那个局势下,已经得到不错的结果。
若是重来一次,他也不能改变大局,最多只是安排得更好,让边境少些血流,以及——
前世,他本以为只要用尽全力,终能改变那个误入歧途的孩子。他想让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找回昔日的赤诚之心,做个仁义君王,九州生灵也就少一分苦痛。
经了这番沾满血泪的尝试,他终于醒悟:以他的本事,拼尽全力也救不了傅陵。
从傅陵动手构陷恩师的一刻起,就无可救药了。
既然东宫这条路行不通,陆子溶不愿再受无谓的屈辱。他想让傅陵做的事,不如自己动手,用武力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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