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压抑至极。
出了齐务司大门,远远见着火光冲天,傅陵倒吸一口凉气,车也不要了,从齐务司抢来一匹马,直将人家抽个半死。
满街扬起尘土,傅陵狂奔回东宫,喘着粗气冲到芭蕉小筑。
阁楼已被大火烧得扭曲,他抓过一个守卫便问:“陆先生救出来了吗?!”
守卫战战兢兢答道:“方才进去几人搜救,都说哪也找不到,里头烧了不少东西,恐怕凶多吉少……”
“那还愣着干什么?!去救人啊!!”傅陵大吼。
众人面面相觑,跪倒在地,却没人听从他的指令。
老郑过来劝:“殿下,火势这样大,芭蕉小筑已经进不去了,还是赶快下令救火,防止火势蔓延吧。”
“怎么进不去了?这,这,还有这,不都是口子吗?!”
“你们不愿意为他拼命,孤愿意!孤自己去!”
“殿下,火势太大了,万不可如此!您是千金之躯,切勿轻易冒险啊……”
傅陵完全不听人劝,提起一桶水,哗啦一声从头浇下。他浑身湿淋淋的,踉跄着找到一个貌似能进人的口子,毫不犹豫地钻进烈火中的芭蕉小筑。
“啊……”通过门口时,他便让火舌燎了一下,剧痛让他低呼一声。
越是深入,身上的水渐渐干掉,疼痛便从头到脚涌来。他仿佛泡在苦海,有千万根刺在扎他的肌肤,疼得他不由得大口吸气。
吸入太多毒气,呼吸愈加困难了。
而他在搜寻什么?
什么也没有。
只有火苗,飞溅的火星,坍塌的梁柱,无法辨识的焦灰……
他不敢看那些灰——他怕哪一堆像人。
从一楼到二楼,从那人住的地方到楼梯、露台,他在火海中穿梭一遍,一无所获。
全身上下的肌肤燎出了发黑的伤处,口鼻满是焦糊味,毒气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二遍,仍旧一无所获。
一遍又一遍搜寻,再一无所获。
他心底渐渐清楚,他大约是找不到人了,可他仍旧执着地搜寻——他不能放弃,一旦放弃,就等于承认那人遇难。
那和他直接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分别。
约莫一刻钟后,愈发旺盛的火势将他逼出洞口,他就是想冲回屋里,也没有力气了。
傅陵狼狈地跌出火场,通体衣衫破烂,发梢焦糊,皮肤被烧得黑紫。他终于想起了疼,强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低吼,随后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在地上。
“陆先生……”他埋下头,双手抵着前额,五官扭曲在一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的……陆先生……”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天真。
他居然以为,前世做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把陆先生气得以死逃避他,重来一次,对方一无所知,他们就能幸福美满。
可是报应不爽,纵然他能逆转时间,犯下的错就是犯下了,天道仍会制造失火这种意外,将陆先生从他身边夺走。
他曾经放手了,就再不可能属于他。
「砰」的一声,傅陵狠狠一拳砸在地砖上,将它碎成石块。
“啊——”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
可一切都不可挽回,他救不了陆子溶,必须承担自己的罪过,接受报应,再失去他的全部作为偿赎。
——陆子溶就是他的全部。
漫天大火将芭蕉小筑烧成灰土,废墟前跪着一个青年人,他衣衫褴褛,遍体布满伤处,右手手背破了个大口子,血珠滴在地上,蜿蜒刺目。
青年缓缓仰头,望向遥远天际。那目光没盛多少悲伤,反而空洞得有些瘆人,眼波里满是深重的——
绝望。
……
致尧堂各地的据点都选得隐蔽简陋,京城的这一处坐落在郊外,从外头看就是一组破败的茅草屋。进了里头才发现别有洞天,茅草屋里却布置得像个衙门公堂。
此时陆子溶从里间出来,在主位落座。他今日换了件利落的剑紫色圆领袍,发丝妥帖束着,如今他的身体尚撑得住,这样一收拾,颇有意气风发,全无病入膏肓之感。
离开东宫回到致尧堂,于他而言,本就是意气风发的事。
堂下是京城据点的二十余名堂众,以顾三为首。陆子溶虽是堂主,却不喜欢那些人情往来,所以很少直接到据点来,都是用书信和管事交流。
故而这些人不怎么认得他,一个个缩头缩脑,脸上写着敬畏。
此次营救,陆子溶本该当众感谢,但他不喜与生人说这些虚话,便略过这一环节,开门见山:“我这些天在狱中,外头情形不甚清楚。哪位说说,如今凉州如何?舜朝如何?”
他虽然重新打扮,本身的清淡气度却掩盖不去。问这话许是有些冷了,下头竟都低着头无人开口。
顾三只好救场:“凉州硬是要舜朝给个交待,堂主您离开了,他们只能抓齐务司的王提思、钱途二位侍郎,看样子是要杀的。我们想着……”
他一顿,下头便有人接:“此二人于我们有用,无非是因着官位权势。即便救他们出来,到底没了用处,不用费这个力气了吧。”
陆子溶眸光倏然一凉,“王、钱二人一心为凉州谋事,一朝落难,却见弃身陨,如此谋事,实在令我致尧堂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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