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张戎并未生病,江懿也没被困在燕都。眼前的一切都意味着这场仗从一开始便没有胜算,他从头至尾都是被别人算计的那个。
如果不是心已死,他与江懿单独打一场,处于上风的是谁也未必有个说法。
关雁归心中凄凉,忽地将手中的剑一扔,径直向江懿的长刀撞来。
他想寻死……
过去于陇西军营中受过的一切优待,获得的所有身份和地位以及心中的骄傲决不允许他做阶下囚,更遑论于被眼前这个处处压了自己一头的人所俘虏。
可江懿却早有防备,将刀身向侧面一斜,堪堪从关雁归腋下穿过,没有伤了他的性命。
关雁归从马背翻滚摔在地上,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他望着陇西的沉沉夜幕,忽地想起自己刚来陇西的时候。
那会儿还是个少年的江懿被人刁难,他心中尚有几分恻隐之意,随手帮了这看上去俊秀无害的少年一把。
如果他们不是敌人,怕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关雁归大口地喘息着,觉得自己这六年下来简直像个活生生的笑话。
不远处,乌斯士兵被打乱了阵型,正于燕军的刀枪剑戟下慌忙躲闪。而他们的统领罗耶正和张戎苦苦交锋,隐约有了溃败之意。
江懿横刀立马,受了伤的左臂微微颤抖着,低声让一旁的燕兵将关雁归押下去,顺带把他下巴卸了,等他回来好生审讯。
他刻意不去看远方那滚滚浓烟,将心头的烦躁与不安强行压了下去,策马带着燕军将那些丢盔弃甲的乌斯人向远方赶去。
罗耶再一次倒在了陇西军营前。他眸中含着不甘与怨恨,仍试图挣扎着要从燕兵的桎梏下挣脱出来,却于事无补。
张戎缓缓牵着马走到江懿身边,低声道:“那边是……”
江懿微微阖眼片刻:“您一个人能将这儿料理得来吗?”
“当然……”张戎瞥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吧,这儿有我守着。”
江懿强压着心头的急切,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布置与张戎一一讲清,而后才策马向那浓烟滚滚之处奔去,越近便越能闻见枯草被烧焦的刺鼻烟油的味道。
他紧紧抿着唇,连肩上伤口的疼痛都察觉不出,一心要那战马跑得再快些——
直到看见离浓烟不远处东倒西歪坐着的一地人影。
江懿一眼扫过去,没发现有大片伤亡的状况,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先松了一半。
他骤然勒紧了缰绳,听着那马打着响鼻的声音,心脏如鼓般在胸腔中擂动着。
那席地而坐的燕兵是从渝州借调来的守军。先前刚从守城站中逃过一劫,没料到在陇西竟也有这夺命的一遭,吓得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江懿匆忙翻身下马,疾步向那人群走去。
有人认出了他:“江大人!”
江懿侧眸颔首:“统领你们那人在何处?”
“江大人是说……裴校尉吗?”
那士兵的眸色有一瞬的犹疑,悄悄向侧旁瞥了一眼。他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十分隐蔽,却逃不开江懿的眼睛。
江懿见他这幅不敢说话的样子,径直转了身向一边走去,果然在人群之后看见了几个躺倒在地的人。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眼前似乎莫名恍惚了一下。
“江大人!”
正蹲在地上的士兵慌忙起身招呼他:“您怎么来了?”
“方才在陇西那边听见了声响就过来了。”
江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可有伤亡?”
“有受伤,但没有折损。甚至还拦住了很多逃窜的乌斯士兵,一并羁押在一边了。”
那士兵似乎仍心有余悸:“刚刚幸好裴校尉反应快,护着大家迅速退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江懿无意识地于衣袖下蜷曲了手指:“那……他人呢?”
“江大人是问裴校尉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抬手向不远处指了下:“方才他在最后护着大家离开,被那土火药波及着摔下来马,不知眼下醒了没有。”
江懿深吸一口气:“让他们都别坐着了,快起来,迅速休整好去陇西军营汇合。”
他说完后顿了下,咬牙道:“伤员也一并带上。”
不知道关雁归还准备了什么「惊喜」给他,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燕兵迅速从这是非之地撤走。
江懿策马走在最前面,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渝州调来的守城军以及俘虏的乌斯人,终究没再节外生枝地回了陇西军营。
经历了一场恶仗,如今军营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熊熊火光在地上燎作一片,几个燕兵正提着桶从一边的溪流中打来水将火灭了。
江懿忙着处理战俘,又去看了方才那场仗中的伤兵,待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腾出些机会去看一眼裴向云。
身为老师,学生受了伤,甚至生死未卜,也并不第一时间去关心,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可能被旁人诟病为「无情」。
但于自己又不只是裴向云的老师,于他而言还有更多重要的事去做。
江懿叹息一声,在安置伤员的营帐前踟蹰半晌,第一次觉得自己称得上有些「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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