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时,谢玹刚从河堤那边回来。衣角边的泥泞还未洗净,谢玹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彼时顾时清与一众去河边视察的下属在闲聊,眼珠子一转就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一瞬间,背后亦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不似平日的花枝招展,秦庭今日着了一身水墨长袍。白衫为底,左胸处如同缀着一丝晕染开来的墨迹,又在腰间萦绕了两圈,最后止于下摆。但他依然是干净的,尤其是与谢玹一对比。
“辛苦了诸位。”秦庭揽着谢玹的腰,回身朝着后面目瞪口呆的众人挥了挥手,“我给诸位带了几壶好酒,在前厅放着呢,大家歇口气,喝完酒再干活。”
说罢,像是没看见他们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珠子,又俯下身去问谢玹:“累么,还能走么?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谢玹刚要说话,秦庭手一紧,腰一弯,径直将他抱了起来。
谢玹:“……”
背后的抽气声更大了。
谢玹有些无奈,但也拿他没辙,再加上方才沿着整个河道巡视了一圈,脚底确实硬邦邦的疼,索性便就着这个姿势搂住秦庭的脖子以稳定身形。
一路进到监造司,沿途遇见诸多不明所以的路人,顶着那些目光,秦庭目不斜视,硬是把这条第一次来的路走成了自己家的模样。
好几个月不见甘霖,地面被炙烤得几乎冒起烟,监造司里不得已搬来许多冰块降暑,直到早上温度才稍微降了些。
眼看南渠挖通,即将要往杭州的方向靠,永州这边的工人数量入不敷出。他们就从相邻的衢州接了一批人过来,早上刚到。
今日鸡还没打鸣谢玹就起来了,他随着顾时清去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谢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才有闲暇问他:“伤好了?”
秦庭笑盈盈的:“已经完全好了,还得多亏殿下。”
监造司不比自己的屋子,人来人往的,处处都是忙碌的脚步。
“下午我还得出去一趟。”
谢玹停下来喝水的途中,就有几个人相携而出,顺势朝他颔首行礼。
谢玹一边回应,一边继续道:“你自己在监造司随便逛逛,若实在需要人陪同,可以喊檀夏。”
他好像实在是忙,说不了两句就又要起身离开,秦庭也不阻拦,宛若一副等待情郎归来的小媳妇。
谢玹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你生辰想要怎么过?”
秦庭一愣:“什么?”
“八月十三。”谢玹顿了顿,忽然眯起眼,“这个日子不会也是你瞎编的吧?”
“怎么会。”秦庭回过味,笑得整个屋子仿佛都明亮起来,“我字槐序,盛夏之意,八月十三正是我的生辰。”
生辰二字,轻则轻矣,重亦重矣。父母尚在时,游历皆有终点,呱呱坠地之日亦有来由。而父母长辞后,生便成了不可追的归处。
秦庭看他的眼神温柔起来。
人来人往的巷弄中,秦庭牵起谢玹的手:“殿下真这么忙吗?连两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
谢玹:“你要说什么?”
问起时,秦庭却又不说了。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谢玹束发的梅花簪上,那凝结成的琥珀与白梅的色泽产生一种不相宜的美。
“殿下戴这个簪子真好看。”
秦庭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探出琥珀之外的半根梅枝,不料忽然之间横插进一只手,秦庭只来得及用余光瞥到一个影子,插在谢玹发顶的梅花簪便被拔了下来,“啪”一下扔到了秦庭怀里。
“是吗?”来人声沉如钟,但细听起来却有些阴阳怪气,“那你眼光可真不怎么好。”
秦庭抬眼看他,神态自若,言语间却有一份咬牙切齿的意味:“李应寒。”
几日不见,李徵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阴沉,也更加深不可测。方才他混迹在人群中,被诸多来往的人掩去身形,一时之间二人才没发现。
谢玹看到他就想起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李徵毫无察觉,他目光正盯在秦庭身上:“梅花这么俗的东西,你也敢往星澜身上放,眼光不好还要学人献殷勤,到时候丢人丢大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秦庭双手揣进袖口,好整以暇地笑道:“有人不解风情,却说我等是媚俗且附庸风雅,也不知是谁目光短浅,被踩了尾巴。”
李徵轻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当着秦庭的面抬手摁住谢玹的脖颈,又亲昵地捏了捏:“怎么样,还痒吗?”
谢玹泰然自若:“还好。”
“那就好。”李徵微微展颜,“那药膏是我托人从西南寻来的,很管用。”
说着,他挥了挥手,一个容貌年轻的少年影子似地冒了出来,在谢玹面前单膝跪下,大声行礼:“殿下!大人!”
“这是柏庐,身手了得,若你身边缺人,可带上他。”
细细看来,这少年正是那夜堂而皇之走进建造司送药的那位。李徵是太后的人,至少明面上是,他手下的人也能随意进入建造司这种重地?
李徵……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总归离不开反与不反二字。谢玹心思百转,在问与不问之间纠结,就听秦庭凭空喊一声:“叶一。”
谢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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