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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徵走后,谢玹整理好衣物,抬起头时,院内一株桃花枝正好被风吹落,掉在他的眼前。
这样一个小小的院落,走一步就会印一脚的尘迹,却也是他曾经唯一的家。故地重游,心境和处境都截然不同。谢玹弯腰捡起那根枯枝,岂料它已腐朽到一触就碎的程度。
碎屑归于尘土,谢玹终于不再看它。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楠木色的香囊,上面绣着金丝银边,隐隐还带有线香的味道。
线香,亦是佛香,只有佛门才会用点这种香。
它味道重,且经久不散,谢玹身上的沉木之香压的并不是药的味道,而是它。
香囊虽用金丝勾边,但用料精简,小巧玲珑,只有巴掌大小。
谢玹解开绳子,从中拿出了一块木牌。
片刻之后,经年无人造访的冷宫大门再次被人推开。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有一身着轻罗的背影,缓步走出,而后沿着小径往深宫走去。
直到身影被路的尽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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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山与谢端一路走一路停,说的是祭祀事务繁忙,这父子俩却仿佛被宫里的秋景吸引了注意力,不知怎么就停在了御花园的凉亭中。
德全是一直跟着的,且一路上都在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谢青山的身体状况——许多年前谢青山的身体便已经垮了,他不能做费力的事,更不能劳心费神,病体拖得正值壮年的他,宛若一株刚刚新生便要夭折的枯苗。
但中秋前的三个月,谢青山不知怎么忽然就好了些许,除了依旧无法管理政事外,人看起来倒是比以往精神许多。
直至今日,甚至能给谢端办的事兜底。
德全心中喜悦之余,不免更小心翼翼。
在宫中行事,要想不掉脑袋,就要随时察言观色。
德全想起来以前十三殿下还在宫里的时候,谢青山也喜欢四处闲逛,但那时他还需要乘作轿辇。偶尔遇见谢玹,有时候会远远看上一眼,要是实在避不开了,才将人唤到身前。
这位太子殿下却不一样。
德全只知皇帝的喜怒,但若要他分辨皇帝的真心,他还是无法分辨出来。
谢青山即便一身病骨,那也是天子,帝心深似海,何人敢妄言参透。
他只知道,谢青山与谢端相处时,虽也是其乐融融,但与谢玹在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二人谈笑间已经坐了下来。
谢青山边笑边接着话题道:“你个臭棋篓子,要你陪朕下几局都不愿?”
谢端:“若父皇觉得杀儿臣一个片甲不留能心情快慰,儿臣自然是愿意的。”
原来他们又聊起了棋。
德全心道,陛下果然爱棋。
他回身朝侍者使了使眼色,起先侍者还未反应过来,德全心下无奈,又低声道:“拿两副,象棋与黑白子各一副。”
侍者领命离去。
果不其然,谢青山又道:“围棋若不会,象棋如何?你的象棋还是朕教的,正好让朕考考你的行军之力。”
谢端苦笑道:“看来今日父皇不下个什么棋便不罢休了。”
二人相对而坐。侍者很快将棋子取来,摆放在二人桌前。秋日的阳光还有些艳,谢端悄悄抬眼,让目光飞快地在谢青山身上飘过,不知怎么,看出了几分透明的虚弱。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四处张望了。
谢青山下围棋时,还秉承着几分君子之礼,不会将人一口气逼进死路。但下起诞生自战场上的象棋时,就好像是自己亲自驭马出征,对面的人不是坐着的谢端,而是携带着千军万马的敌人。
河界对岸的十六枚棋子吃得只剩六枚,九宫之中,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将。谢青山依旧不依不饶,抬手又打出一只車,堵住了谢端最后一条生路。
“将军。”
谢端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不仅不认输,还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父皇真就欺负人。”
谢青山摇摇头:“技不如人,还耍赖呢?”
谢端嘿嘿一笑:“只对父皇耍赖,父皇若是龙颜不悦,罚便是了,谢端愿意承担。”
他似乎吃准了谢青山的性子。
这位出生没多久就为别人而活着的皇帝,还未明白人生的定义,就已失去了它。于是生命中,唯有亲缘能汲取温情。
他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感觉。
然而这一回,谢端失算了。
他话音刚落,谢青山不仅没笑,反而将手中的棋子随意一扔,凉凉道:“你学星澜的样子堪称拙劣。”
棋子不重不轻地砸到了谢端身上,他蓦然跪下身去:“父皇!”
“他不会怕朕,亦不会用如此惶恐的眼神对着朕。”
谢青山觉得索然无味,眼神又冷了几分。到底是天子,眯眼间威严骤增,瞬间压得谢端抬不起头。
“你为何要学他?”
谢端眼眶一热:“儿臣……”
“你毋需模仿任何人,你便是你,在这世上独一无二。”谢青山淡淡地打断他,“做太子,便要有太子的威仪……罢了,起来吧。”
话已至此,谢青山最后一点兴致也被消磨殆尽。他面容倦怠,兴致缺缺地一抬手,叫德全扶着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将谢端丢在凉亭里,步子没迈出去多远,又像想起什么,回身道:“听说近日你与王将军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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