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神情微怔。
许久,他开口道:“你这是……何意?”
早在九年前,赵识君便已开始动手修建此处?
可是……
谢长亭一阵恍惚。九年前,他才入门短短六年,时年十五,称得上是懵懂无知也毫不为过。
片刻后,他勉强回神,道:“你错了。这世上本便没有生死之术。你实在连那日遇见的魔修都不如。”
“倒也不必此时再来虚情假意地规劝于我了。”
“虚情假意?”谢长亭却是反问,“你亲手害死师弟,却只为再杀万人、令其死而复生?论虚情假意,你当再胜一筹。”
“我不明白,你既然如此恨他,何不戮其尸骨,泄恨也罢,又为何偏要牵连无辜之人?”
“恨?”赵识君却又瞬间被这个字点燃一半,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谢长亭,“恨他?你说我恨?我恨过吗?”
“我恨过你吗,师弟?”
谢长亭心中一惊,险些便以为对方是认出了自己。可接着,他又发觉,赵识君此时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恐怕是魔念上涌,狂乱之中,恰巧将顶着“桑怀嘉”面容的自己,认作了师弟。
“我日日伴你练剑,伴你修行,伴你游山,伴你纵览这世间!”赵识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救你于危难之中,若是没有我,你早便死了!你的性命本该是我的东西!!”
“可你呢,师弟,你都做了什么?”
他说罢,用力地喘着气,又逐渐平静下来。
谢长亭不解地看向他。
“不过如今,再说这些,也早无意义。”赵识君的胸口起伏着,语气重归于平静。
他抬起眼来,又忽然笑了一下,突兀道:“我喜欢你,师弟。”
谢长亭:“……”
起初,他觉得自己是听走了耳,因而并未言语。
可接着,赵识君再度抬手。
一具木制的巨大长盒随着他的动作,自地宫隐没在黑暗处极速飞出,稳稳地落在了石案上,停在了那具木制的人骨旁。
待其停稳之后,谢长亭才认出,这竟然是一具木制的棺材!
“你会怨我么?”赵识君凝视着那具棺木,又看向被绑在铜柱上的谢长亭,“怨我事到如今,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谢长亭:“…………”
他有些费力地开口:“其实你并不爱他。”
赵识君却是冷笑:“是你错了,师弟。你从未觉得我爱你,究其原因,是你从头到尾,都未将我放在你的眼中。”
“你拜我为兄长,追随于我,不过是因我曾救你性命,你才对我心生感激之意,才将我视作恩情之人。”
“为何等你死了,我才敢这般言语?难不成你忘了么?你忘记那日我说我梦见你我天各一方,你却说你心中欢喜无比?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若是能一同飞升,也算长相守。’”
“飞升?若是能一同——飞升?”
他说着,大笑了几声,好似自己方才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那若我说,我不能呢?”
“若命中注定,我此生都飞升不得呢?”
“——那你告诉我,你肯驻足人世间,陪我一介凡人,哪怕一日?你肯么?”
谢长亭沉默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晰地感受到,曾经那股他自以为的爱意自心中如何消磨殆尽。好比潮水褪净,露出岸边裸石。一块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石。
许久,他喃喃道:“不会。”
一瞬间,赵识君面上的神情变得极度扭曲。
“谢长亭。”他道,“果然,你才是这世间最冷心冷情、无爱无义之人。”
说话间,落雪翻动,长袖纷飞。赵识君猛然抬手,将长剑剑尖插入棺木边缘。
“不过……”他的语气有些飘忽,目光不定,先是凝视了一会棺木,又在谢长亭身上停留了一会。
片刻后,似乎终于认出来对方根本不是谢长亭,而他的师弟早已殒命黄泉,赵识君的脸上又重新露出笑意来。
“方才说到哪里了?”他像是重新清醒了过来,“对了。须得万人之血,才能激活阵眼。”
“除此以外,我还得为师弟寻一具合适的躯体。”
“原先的躯体离了生魂,即便再招魂归来,也将日渐腐败。于是我便习得傀儡之术,只需两样物事,便能为我师弟造出一副完美无缺的躯壳。”
“其一,便是傀儡之骨。其二——自然是一副合适的皮囊了。”
话音落下,他直直朝谢长亭脸上看来。
谢长亭忽然间有些不寒而栗。
赵识君的目光在他身上游动,语气极近温柔。“你放心,”他道,“在激活阵眼前,我是不会动你的。剥皮时,我下手亦会有轻重,我并不想令你这张脸上再现出痛苦神情。”
谢长亭:“……”
感情对方如此热切地想要贴上来,竟然是图谋自己这张皮囊。
心中百般滋味,一并上涌,万千难言。
他仍旧是不懂,即便自己一心向道,又何曾加害于对方?
以至昔日救过自己性命,那般善良、那般温柔的师兄,要变为如今这般手染鲜血的模样呢?
“至于最后一样……自然便是师弟的魂魄了。”
赵识君说着,目光定定地看向案上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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