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成道之人,都得有这样一般命途多舛的过往。玄鉴真人飞升的那代代相传的故事中,便是说他众叛亲离, 孤身一人离开师门。而谢长亭为至亲之人所害, 似乎也是重蹈了他的覆辙。
可萧如珩不认可这般所谓的“磨练”。为何偏要受尽天下至苦至痛,方可飞升成仙?
如是这般后, 又有几人能保心智一如从前?
在不见峰中时,除却偶尔出神外, 谢长亭都与他先前所见无异。
可萧如珩每每看他, 都只觉得疏离。
哪怕他总是笑着对小道童言语, 不知怎么惹来了一整个后山的猫、不得不将它们养在了盟中, 又或是偶尔会将谢诛寰气得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忍声吞气。
——可自己总觉得,他与这人世间,与这广袤三界,无尽悲欢喜怒,都似全然割裂开来。
好似这世上最为轻盈的一片细羽,哪怕紧紧攥住,也会从指尖无声无息地流失。
下一次眨眼,便会消弭于众生。
果然,人若是半点红尘味都没有,便不止是不像凡人,更像是“不似活人”了。萧如珩不得不将他按在了仙盟盟主的位子上,用鸡飞狗跳的破事将他谢长亭与凡尘拴在了一处。
谁料……
谢长亭刚做了半个月盟主,底下的小门小派再也没闹过事。
他亲眼见对方颁下新法,神情冷肃地从每门每派中走过,那帮平日里神气惯了的修士见了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然而,又过了半月,就成了“若是那赵著小儿敢来,我某某某第一个挡在盟主面前!”“愿为盟主一往无前,生死与共!”“……”
萧如珩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来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如今,谢长亭不过离开不见峰一日不到,盟中便又开始闹个不停。
先是有人在路边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舞了一剑,两人一来一去便打了起来,双双找萧如珩来评理。接着又有刚入门的小修士神情异常,好似忽然入了魔怔一般,手舞足蹈。过了午时,又突然间出现几人,不受控一般在山脚下互殴起来。
安静了十几年的仙盟在这短短一日中忽然闹腾起来,弄得他堂堂一代大能,焦头烂额,四处拉架。
到了夜半,好不容易都消停了。
萧如珩疲惫地靠在榻上。
只可惜他刚闭上眼,便感觉面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再睁开眼时,半空中已多了一张符纸。
符纸上有字迹。
送来符纸的人下笔时似乎犹豫万千,以至墨痕重重,浸透纸背。
上书:
“这世上当真有生死之术?”
萧如珩捏着符纸,心中没忍住,“咯噔”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再反应更多,第二封信也紧接着送来了:
“我见到了一个已死之人。”
萧如珩心中大叫不妙,刹那间倦意全无,也不敢问对方是见到了哪位“已死之人”,以至于他堂堂谢长亭不敢当面与其对峙,反倒落得要给自己这个千里之外的人递来书信。
他匆匆执笔,回信一封。
夜半,知院府中。
谢长亭合拢院门时,庭院中已没有了人影。
方才一切,好似幻梦一场。
他垂了垂眼,又看向庭院当中。
刚刚见他要走,那位知院府中的老妇人急切地自榻上站起,一把抓住他衣袖:“小公子,你等等!”
谢长亭回头,以为她要询问时轶先前的那些胡言乱语。
可老妇人却是神情犹豫。
“公子……敢问你姓甚名谁?”她问。
谢长亭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老人家兴许是记错了。”
他还记得,方才对方见自己第一眼,就口口声声说见过他。
可他并未见过她。
况且他现在的这幅样貌,是他在挟持太子之后随手变幻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陌生,又怎会令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觉得面熟?
“不……”老妇人急急道,“若是寻常之人,恐怕会觉得有些荒谬。但我见公子与我孙孙一样,都是道、道中之人,想来公子也会相信几分。”
她说:“小公子,我当真见过你。在……梦中。”
谢长亭:“……?”
“那个梦……如今想来,已有些久远了。”老妇人怔怔地看着他,“我常常做那个梦,梦中是我幼时之事,距今……恐怕已有百年之久。”
“不知公子,可否听过百年前那场天地倾塌的大浩劫。”
谢长亭原先已不愿再逗留,闻言,却是顿住了脚步。
“那时我尚不记事,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何事,只记得我反反复复做过的这个梦。梦中便是……毁灭的那一天。”
“每次梦境的起始,都是家中来了客人。”
“客人是个年纪比我大些的哥哥,”老妇人说这话时,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神情显得有几分惘然,“我不认得他,但家母见了他,似乎是分外高兴,将他迎入了家中。”
“这个梦反反复复,我做了整整百年,每一次,都是大同小异。”
“唯独有一次……”
谢长亭微微开口,却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一次,”老妇人将浑浊的视线投到了谢长亭身上,“多了一个人,与那少年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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