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公主动手。”林霰松了腰带,前襟敞开,瘦削胸膛展露在赵韵书面前,“我自己来。”
林霰的皮肤很白,连身体上都是没有血色的白。那张灰白的皮囊很快在风里泛起寒颤,他坦然的面对赵韵书,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和她目光中无法压抑的痛色。
豆大的泪珠顺着赵韵书眼眶坠落下来,她仓惶的伸出手,揪住林霰两侧的衣襟,将他敞开的衣服拉起来。眼泪并没有让赵韵书变得脆弱,反而激起了沉淀十年的恨,她甚至有些恶狠狠地问:“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林霰没再躲避赵韵书的靠近,因为他感受到了赵韵书汹涌的恨意,它不该出现在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身上,这份恨意会让人堕入深渊,也会让人面目全非。
林霰的眼尾狠狠跳动一下。
他拥有这个世间最完美的一副躯体,他身上没有一道疤,也没有一抹伤,连一颗痣都没有。
他的五官生得很秀气,如果没有那样一双眼睛,林霰的气质更偏文弱。可就是这双眼睛,总是蕴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迷雾,将林霰整个人完全割裂了。他可以用这双眼睛示弱,可以用它蛊惑人心,也可以用它杀人。
“公主有答案了吗。”
赵韵书看着这双眼睛,发现他变了,也没变。
他可以磨灭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决绝的切断与这个世间所有的联系,他这么固执,这么倔,决定往前走就不会回头。
赵韵书透过那层天衣无缝的皮囊,窥见了一重又一重用枷锁堆砌的高山。
无数身影与林霰重合起来,他们手持长戟刀剑,身上是纵深不一的伤口与淋漓的血。
风雪将他们的躯壳掩埋,又让他们在这道瘦弱的背影中重生。
赵韵书看懂了林霰。
有人独自奔赴尸山血海,也有人要独自从尸山血海中开出一条清明的路。
“这是我的使命。”林霰万分珍重的托起赵韵书的手,扣在额头上,像是行了一个周到的礼,“公主保重。”
·
西海·岷州
霍松声脱下重甲,接一捧水清洗面上血污。
冬日水温极低,战场条件不佳,没得讲究,他用冷水洗脸,禁不住打起抖来。
霍松声来岷州已经大半个月了,西海海寇被击退至滨海一带,此刻便驻扎在近海。
海寇常年居于海上,论陆战肯定打不过霍松声,可一旦退到海上,大历军队一时间确实拿他们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大历海军本就战力不强,叶临牺牲后更是元气大伤,海防卫擅长防御,海寇自转移到近海后便一直在打拉锯战,一点点消耗大历军备。
春信敲了敲门,给霍松声送些果腹的鱼干。
霍松声一边擦脸一边询问春信:“借调的战船什么时候能到?”
“昨日才改装好,最快也要七天。”
七天,霍松声根本消磨不起。
他和西南军都是打陆战的,在近海很难发挥。
霍松声毫无胃口,眼见着比前阵瘦了。
“朝廷不是要派人来吗,总不能也要七天吧。”
春信也盯着日子:“就这一两天了,再等等。”
朝廷要送人来西海的消息传了有一阵了,西海缺统帅,也缺军师。
自从赵安邈失势后,内廷与其相关的势力全部清理一番,不少高位都易了主,此时是极佳的上位时机,若要在宫中培育自己的势力,也必须趁此机会。
霍松声想到了林霰,以林霰的城府和手段,说不准早就为这些空缺留好了人手。
届时朝野上下全是他林霰的人,这大历早迟一日也要落入他手中。
霍松声伸手推开窗。
海风闲涩干冷,霍松声来这没多久,皮就被吹皴了。
他抱着胳膊想心思,挨过冷水的面颊被风一吹更觉冰凉。
春信让霍松声吃点东西,霍松声勉强嚼了根鱼干。
殷涧雷快步向这边走来,手里是一份传书。
“将军,”殷涧雷隔着窗将信递给霍松声,“朝廷来人了。”
霍松声立即出门,拆开信:“这倒是比想象中快,人呢。”
信上是皇帝调喻,多半是让霍松声好生招待人家。
殷涧雷说:“就在营外,跟将军是熟人。”
霍松声眉头一扬,不曾记得自己在朝中有什么熟人:“我?”
殷涧雷点点头:“啊,是林先生。”
霍松声猛地一停步,低头掸开纸。
“……”
他匆匆看完:“还真是病秧子。”
“姓林的疯了。”霍松声比方才走得更快了,把信拍在殷涧雷胸口,“战场也是随便来的地方吗,回头打起来我还得照顾他。”
殷涧雷并不懂霍松声为什么要照顾林霰,不过看他家将军这情急的模样,足见那句“熟人”没有说错。
霍松声一路出了门,营帐之外,一群人扎堆等在那里。
他一眼便瞧见了人堆里的林霰。
大半个月不见,林霰变化不大,唯一改变的是他的身份。
这人穿着官服来的。
墨黑色官服,纹云绘蟒,是翰林学士的经典装配。
霍松声走到跟前,打量林霰一遭,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林霰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官礼,尊他道:“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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