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似乎是刚烧开的,在冬夜里冒着汹涌的热气。
云成披着件厚实外衫,领口有着一圈蓬松的狐狸毛,看上去就干燥温暖,不像何思行,他肩上的雪清扫不及时,水痕在肩上留了一些斑驳的图案。
“都是李家人。”云成单手转着茶盏,“兄弟之间,谁当家都是一样的。”
何思行盯着他,云成也抬眼看他。
早年间何思行确实用他的聪明才智办过很多大案子,后来升的位置越高,眼神也越发不可捉摸。但是那视线中流露出来的威怒与云成这种从小刀口舔血的眼神不一样。
他没杀过人,所以眼中没有对性命的满不在乎和随时就能翻脸拔刀的阴鸷。
云成有,他手上沾过太多血。
片刻之后,何思行败下阵来。
“你要什么?”他问。
云成收回视线,明灯烛火下肩上绒毛都显得恣意张狂。
“我听不懂。”他手里拨弄着他的茶,反问道,“你要什么呢?”
何思行张了张嘴,云成没有请他坐,他便孤身站着:“与其互相残杀,不如我们谈一谈合作。”
云成缓缓摇头:“私自释放罪臣,尚书犯得诛九族的重罪。”
何思行皱起眉,愠怒道:“只要我不认邵辛淳是我放的,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你最好不认。”云成笑了一下,“刑部和大理寺早该清理,你不认,我就一个一个的审,大换血啊。”
他笑起来嘴角微扬,是一个很温和不易察觉的弧度,但是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就能察觉到他不为所动的寡情。
烛火晾在一旁不敢摆动,静静地燃。
落着雪的冬夜太静了,一旦他们停止说话,外面的沙沙声就能传进来。
云成不再摆弄茶盏,手上沾湿的水痕将干未干,他顺手搓了一把,想起他离开的太久,赵宸贺可能会醒。
他近日伤痛加身,嘴上说着不疼,云成心里却时时刻刻提着。
“距离明日卯时还有时间,何尚书可以慢慢考虑。”他坐在椅子上没动,“秋韵,送客。”
每日卯时一到,何思行便会收到一根手指,他一回想起来语气便有些掌不住:“等下。”
云成踏踏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瞥向他。
“你到底要怎样。”何思行被这视线胁迫,下颌绷的紧,“大不了鱼死网破。”
云成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这不是想合作的态度。”
他油盐不进,比想象中难缠的多,何思行觉得自己身在暗巷,摸不到出口。
不知过了许久,云成微微一动,换了个姿势,似乎想要起身。
何思行死死盯着他的神情,紧攥的拳头豁然松开。
“我没法认罪,”他直视云成,“认罪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云成看着他,神情没有波澜,“你认罪,我放邵辛淳。一命换一命啊。”
何思行直挺挺站着。
他没穿官服,逼人的威势却也不减。
云成坐在椅子上,每抬眼便是仰视,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仍旧拔得很高,那是天生的杀伐果断。
“我于你大业无碍。”何思行说,“自你抵京,我没有插手过朝廷事务。对我来讲,李家任何一个人当皇帝都行,是否立太子我也不在乎,我根本不是你的威胁。”
“你迟迟不站队,走到这步,也是没办法。”云成此刻人还在这里,心已经飞回了内室的床上,他一语双关道,“我没有太多耐心。”
不知道赵宸贺醒了没有,他再次想到。
肯定醒了,刚刚离开的时候他睡得不太踏实,翻了两次身。
何思行站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表露出来焦虑:“只要王爷肯放过辛淳,我担保工户礼三部都为你所用。自此,你前有廷尉为你冲锋,后有沈欢背靠西北,中间三部拥护,王爷在朝中再无顾虑。”
云成微微眯起眼。
他有些低估何思行。
能看穿他跟赵宸贺关系缓和的人不少,因为赵宸贺自南方回来后从来没找过他的茬,而且意见总是很贴。
但是能一眼透过局面看到沈欢,这才令他意外。
“王爷抓着我不放,无非是沈欢跟你做了条件,要我的命。”何思行望着他,“我能拿出的筹码必定比沈欢重。”
云成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着急走。
但是何思行还是看穿了他想要离开的心思,他急切道:“沈欢握着陈阔把柄,陈阔又牵动西北,你想挟他们让西北卖命。那不可能。西北跟朝廷早就离心了,不是一个陈阔可以左右。”
他确实很聪明。
云成垂着眼睛打量他。
何思行继续说:“西北新一代的将领都是老将军那时带出来的,跟当年的规矩一样,认令不认人。与其架空陈阔,不如把控沈欢。”
他稍一停顿,才半嘲了一声:“怎么沈欢没把将军令交给王爷吗?”
这点嘲讽激不起云成的心气,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自有邵辛淳这事开始,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再没有当盟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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