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程慢了许多,抬眸望见人群中有人冲他这边走来,便就此停住。
濂澈放好了马车,便赶来了街市,望见沈宓在站在人群之中完好无损,才松下一口气。
他几步奔跑过去,瞧出来沈宓腿脚有些迟钝,连忙问道:“世子可还能走?”
“无碍,转了一圈有些累了罢了。”沈宓说完,脚下又直行无碍,轻快的不像是犯了旧疾的样子。
濂澈脑子缺根筋,他说没事就信了,转而又跟上沈宓,边走边说道:“属下知晓回世子府的一条捷径。”
沈宓看了看他,随即也没有多问,跟着他的脚步穿过了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一处没有主人的园子外。
灯火昏暗,路也不好走。
沈宓半晌没吭声,就是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接着又走了几步,眼下路是彻底看不太清,他不再冒然跟随,出声询问却发现人也不见了。
他自哂一声,预计朝着来路走回去。
才转身,眼前忽然重叠起一阵火光,他瞳孔紧缩了一下,再睁眼,便看见数不清的孔明灯自他面前的园子里腾飞而起,一齐飞掠到半空中冉冉飘荡,像是云游在天上的金鱼一样,纷纷扎进漆黑的天幕中。一点点把他眼前的路的照清。
他痴望了许久,直到看到一盏低风的孔明灯上,写的“序宁”二字。
那一刻,他再也绷不住。
铺天盖地的埋怨和苦楚快要将他吞没殆尽,他沉没在京畿茕茕孑立的死局里,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越推越远,却怎么也学不会甘心。
身体泛起的疼痛只能无比清晰地向他证明,他充满悲哀意味的一生,心里不得而诉的计谋和阴诡,是他向自由远眺的唯一生机。
可是偏偏不该,他遇到了闻濯。
他那样好,好到如今他真的不甘心到了极点。
他心里无数次在问,他该拿他怎么办,可无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夙夜辗转,盼望着这个人不要再给他太多,不要在动摇他下定的决心。
但事实偏不让他如意。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这漫天为他期许而放的孔明灯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眼里挣扎到了极点的踟躇不决。
这天地独此一份的厚礼,只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他贪恋着这世间珠玉,又同时鄙视自我沉沦的卑贱。
此时此地没有人注意他的悲欢喜乐,等到漫天的灯火飘散成零星的亮点,面前的园子忽然开了一扇小门。
他徒步走过去,推开小门进了园子,里面又是一番天地,满院子挂满了花灯,巧的是各种形状的都有。
正对面还有一处戏台子,底下有方圆桌,上头摆了不少别出心裁的花糕茶点。
他坐下没多久,台子上便有人着装登台演戏,濂澈递给了他一个盒子,又转身捧了一盏姜汤回来立在他身侧。
盒子里是块玉佩,通体剔透玲珑,龙纹缠绕,底端缀着缥色流苏,精致斐然。
这是象征身份的玉佩,华贵之至,不言而喻。
“桌子上是徽州的糕点,世子不如尝一尝。”濂澈琢磨着他脸上不怎么欢悦的神情,有些忐忑。
沈宓放下玉佩,木然地伸手拿了块糕,尝到嘴里香气四溢,却不怎么有兴致再尝一块。
戏台子上的戏角唱的正酣,凉风习习,吹起满院落的花灯。
“灯上写的是什么?”他问。
濂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今日才到,园子里的花灯也是临时差人赶工做出来的。”
沈宓拆开信封,如数看了下去——
序宁,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暌违日久,拳念殷殊。
恐斯人憔悴,梦寐神驰。自握别以来,卿可安好?
别时许诺,悉数忧思,转寄文墨。时通消息,言无不尽。
云书之至,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几回魂梦,与卿相逢。盼尔长信,犹问切切。
银釭(gang)相照,归期无定,却话当时风雨。回首昨日,聊以慰藉。
念念。
……
沈宓离了席。
濂澈见他出门,连忙跟了上去,一路回到世子府,都未曾再多问一句。
他不知晓当日沈宓所说的故人已变之心,是否能够回转如初,却在瞧见他今夜自园中而出的神色后,生了那么一丝怀疑和犹豫。
今夜盛景,犹如一场美梦。
而原本被赠予这礼物的人,却惶恐的犹如行了偷窃之事。
他若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决绝薄情,又何必会这般困苦的宛如受刑?
濂澈不懂,夜间趁着沈宓歇下,便飞跃上房梁去问濂渊:“世子为何不悦?”
所有人送他明灯清照百里,他喜极而泣还还来不及。
濂渊答的十分符合他的身份,却无半分用处,他说的是:“世子喜恶,不由旁人揣测,今夜明灯,既已相送,便不愧职责。”
濂澈听完便说他是个木头。
他也不反驳,望了一眼天边圆的出奇的月亮,随即收回视线,跳落去了另外的屋梁。
濂澈还有问题没有问,便追着他一齐蹲守在房顶,遂拽着他的衣服不教他轻易逃去,又问:“世子与钟自照较好之事,要不要同殿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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