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哥哥。”龙荧轻声叫他,怕惊醒什么似的,“我十五岁在等你,二十一岁在等你,今后依然等你。只要你活着,我就会等。如果你死了,就只能请你慢走几步,稍微等等我——”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江白昼不作声,忽然吻住他的唇,将自己体内最后一点热气渡给了他。许久后分开,又如曾经那般,走出几步,转身朝他笑了笑,几不可闻地说:“小荧,再见。”
“……”
龙荧怀中一空,有冷风灌了进来。
大阵已破,四野震动。
呼啸而起的狂风吹弯了遍地的枯树,吹倒了站立的人。野兽止步,鸟雀驻足,万物齐俯首,不约而同地凝神恭迎——
大地之主归来。
江白昼浮在半空,阵眼的正上方。
狐裘大氅被狂风吹落,露出他的白衣与长发。
衣如游云,发如流墨,一束耀眼的光芒从他合十的手掌里泻出,凌空瀑布一般,直入地下。
黑雾在消散,地脉在复苏。
忽然,一株嫩芽钻破土地,冒出头来。
紧接着,它旁边钻出了第二株,第三株……绿草连成一片,蔓延至天边。
树木也在变绿。
河水涨高了几尺,湍急的水流发出鼓乐般快活的声响,为地脉之力的回归而欢欣鼓舞。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倾洒而下时,仿佛是一道迟来千年的神迹,满天祥瑞,大地重返光明。
远处有人欢呼。
龙荧却什么都听不见,忘我地凝视着天上那个人——也看不见。
江白昼被光芒淹没了。
他似乎不再是人,真正变成了一个不会下凡的天神,永远,永远,永远地飘在天上,从此与他天人两隔,再不复相见。
不知多久,有雨落了下来。
龙荧双耳失聪,跪在地上。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半空中那道身影,光芒不知何时散了,江白昼耗空地脉之力,如一只折翼蝶,轻飘飘地坠落了下来。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
龙荧猛地惊醒,踉跄飞奔过去,伸双手接住他。
很轻,不如一片鸿毛。
也重,龙荧的双臂几乎被压垮,弯下腰,重重跪倒,才撑得住他。
江白昼面如白玉,双目闭合,永远不会再睁开。
春雨如泣,天地同悲。
龙荧抱着他长久地跪在那里,仿佛今生今世再也站不起来。
第69章 一生
一千年有多久?
埋星邑的城东头有一棵白果树,据说活了一千多年,死于十年前,它曾见证过末代王朝大岳最后的辉煌。而后山河易改,斗转星移,千疮百孔的天下犹如一个垂垂老者,一病千年,等不来一味救命的药。
直至今年春——官方历法已失传,北骁王失踪于岳武帝二十二年,自那以后,天下群雄割据,乱战四起,年号更变比翻书还快,没有一个流传下来。
后来,随着天灾的加重,战争停止了。从止战那一年起,民间自发定年号为“太平”,从此再没改过,今年正是太平历六百七十二年。
往前倒推二十二年,龙荧出生于太平历六百四十九年。
十五年后,他在生死关头,与江白昼初遇。
又六年,江白昼重回他身边,爱恋一场,再次分别。算上第二次分别的一年多,总共也不到八年。
“八年”,只不过是千年白果树寿命的一个零头。
凡人自认爱得撕心裂肺,深刻又漫长,在苍天眼中,却不过如蜉蝣,朝生暮死,眨眼消逝。
一千年这么久。
唯有大地与天同寿,它历尽劫难死而复生,值得一场盛大的庆祝。
人们都在庆祝。此时此刻,一切烦恼都不再值得提起,只应有喜悦,互相传递、无止无休的喜悦。
在这样一派祥和的气氛里,龙荧几乎死了过去。
他做了无数个噩梦。
梦里与江白昼分别成千上万回,每一回都是一支箭,狠狠刺入他心口,他万箭穿心却流不出血,只有无声的泪。
还活着吗?
怎么还活着……
龙荧睁开眼睛,见光的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为什么而存在。
旁边有打翻瓷碗的声音,有人惊呼一声:“小荧!你醒了?!”
小荧……
龙荧的眼珠动了动,转头去看。
床下站着一名粉衣少女,见他醒来喜极而泣,冲门外大喊:“龙心!龙心!胡当家!快来,龙荧醒了!拿些吃的来!”
“……”
熟悉的吵闹声把他拉回现实,龙荧坐起身,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有点恍神。
姬云婵小心翼翼道:“感觉如何?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龙荧仿佛没听见。
姬云婵叹气:“唉,先吃点东西吧,你昏睡好多天了,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
“我的——”龙荧仍然盯着自己的双臂,他本能地觉得,这里应该抱着些什么,是什么呢?总之不该是空的。
他呆了片刻,乍然惊醒:“昼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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