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徐吾问他。
王滇轻笑了一声:“当然是我死了啊。”
“啊。”徐吾又推了推眼镜,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王滇和他遇到过的病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急切地求助的欲望,也没有对医生的抗拒,他更像在观察自己,仿佛等待着某种求证,“所以你的意思是,梦境结束了对吗?”
“算是吧。”王滇眉梢微动,“去年春天,我因为加班太久进了医院,睡了半个月,做了这个梦,但梦境太混乱,我又接连服用了三个月的抗焦虑药物,之后便记不清楚了,直到今年才想起来。”
“那你今年想起来的契机是什么呢?”徐吾又问:“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吗?”
“今年我加班太多,四月份的时候昏迷又进了医院,我的助理在酒庄的车库发现的我,当时我倒在车边,身边还有瓶破碎的红酒,额头红肿有划伤。”
徐吾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这次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又做了一个梦,并且全部记得清清楚楚。”王滇坐姿舒展地靠在椅子上,看向徐吾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并且我个人认为,这不是梦。”
他的目光让徐吾有些抵触,尽管他表现得十分温和,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确实强势和压迫以及被掩饰得很好的不平等感,但想起王滇自己描述的帝王身份,徐吾顿时又释然,决定给病人多一点包容和耐心。
“那你这次又梦见了什么?”徐吾问。
王滇似乎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眼底的失望和厌倦一闪而过,端起水来喝了一口,“徐医生,时候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个会,下次见面再聊。”
他看出了自己的不认同。徐吾瞬间明白过来,却还是惊讶于对方的敏锐,更惊叹于他巨额的诊疗费付诸东流。
就好像对方花了大价钱,平静又索然无味地给他讲了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他甚至开始对王滇第二个梦境好奇,他究竟又梦到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个理智又强势的人精神全面崩溃。
王滇扯了扯领带,起身同他握手告别,拿走了桌子上的病例,病例本因为他的动作散开了一瞬,露出了几行字。
重度焦虑。
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谢谢,花很香。”王滇同他握完手便转身离开。
徐吾在空气中使劲闻了闻,疑惑地看向窗边盛放的那朵海棠花。
这花没味道啊。
——
王滇将病例随手扔在了旁边,使劲掐了掐眉心,方才萦绕着的死亡的冷寂才缓缓消散。
“王总,去公司吗?”司机在前面问。
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王滇倏然回神,“什么?”
“送您去哪里?”司机忍不住劝道:“您刚出院不久,身体还虚着,还是不要再加班了,城东那块地已经——”
“没事。”王滇听着车里舒缓的音乐,扯起嘴角笑了笑,“竞标嘛,能者得之,错过也没办法,最近这段时间太累,是该好好放个假了,回家吧。”
他闭着眼睛在后座上假寐,脑子里全都是梁烨的影子。
他皱了皱眉,试图抗拒想起记忆中关于梁烨的一切,告诉自己只是做了个荒诞又离奇的梦。
这个梦应该是起于荒诞——世上根本没有穿越这种事情。
然后发展逐渐真实细节——一个架构完整但从未存在过的朝代和国家,生动鲜活的、形形色色的可以被他记住脸和名字的人,发生的有前因后果逻辑整洁的事件,可以触碰亲吻的梁烨,在理智中逐渐不受控制的感情,现实和虚妄的挣扎,清醒和沉沦的纠缠。
最后再终止于荒诞——莫名其妙出现的修仙者,牵扯出来的三朝旧事,神秘恐怖的国师,玄幻又离奇的仙骨和道士,是他的潜意识在试图让穿越这件事情变得合理,然后让自己永远沉沦有梁烨存在的虚幻梦境。
可惜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逼迫他清醒了过来。
‘我做了一个混乱、荒诞的梦。’
他跟许多个心理医生说过这个开头,却从未来得及开始讲述他和梁烨的故事。
他能平静冷淡地叙述完自己作为梁烨由生到死的人生,连万箭穿心和剜骨分尸都说得轻松坦然,但却无法开口描述他和梁烨的初见。
寝宫的殿门轰然开合,他戒备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看着赤身裸体的梁烨大摇大摆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放肆的打量他,抱着胳膊懒洋洋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朕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的确是奇事。
以致于他在无数医生怜悯又包容的目光和一张张诊断书前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他率先定义为梦,却又自我否定,拒绝讲述细情,以免被所谓的“权威”打上妄想的烙印。
他不开口,梁烨便依旧真实。
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企图证明真实的存在。
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现代世界的灯红酒绿同梁烨格格不入,他找不出足以支撑对方存在的证据,连按下开关灯光亮起都是无言的反驳与嘲讽。
王滇,你疯了。
你现在就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子。
于是他对着镜子笑,扯起嘴角,神情睥睨,居高临下,和他的梁烨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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