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了了吗。”腕下人默然发问。
“我出来太久了……从画府到潜王府,再到揽星楼,你又迟迟不下来。”
当是沙场冲锋踏敌骨的战马狂奔大半天,终于停下马蹄的时,赤色油亮的皮毛在雨里腾腾冒着热气。
季春风先是一跃而下,打算接画良之下来的空挡。
就见这位翊卫大人直接从马背上咚地一声摔了下来,怎么都爬不起身。
他浑身都软了。
软得再站不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是焦急,难受,还是怎么——或许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
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喉咙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几乎是靠着意念在地上磨蹭几下,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出几步。
地上全是泥水,季春风看得心如刀割,再硬的汉子都忍不住淌眼泪。
可他带着面具呢,
那面具。
还笑着呢。
他不敢多想,过去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撑着带他往里走。
画良之从未觉得自己这寒酸小府的前庭这样长过,好像这辈子都走不完似的,好像有千里万里之长似的——直到季春风一脚踹开房门,里头的郎中才忙着站起身。
两手在身前交叉,垂目摇了摇头。
画良之没动,只轻轻推开季春风,僵硬移了眼,落在郎中身后的榻上。
美人儿被人擦净了脸,可漂亮,可安静的躺在那儿睡着。
一如既往,并无半点不适。
除了脸色有点可怕的青白。
郎中不敢跟这位面色苍白的大人讲话,就绕过去找季春风,极小声的问了句:
“找殡丧吧,大人们。按什么礼仪走啊?”
季春风偏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画良之。
单薄的背影几乎与未掌灯的房间融成一道,天色昏暗,又逢傍晚,夜色逐渐压入屋檐,灰蒙蒙,阴沉沉的,将他整个人埋了进去。
季春风站在门前,身后雨打石阶淅沥作响,所剩无几的余光也被他遮在身后。
他与屋内人像是分隔了黄泉一线,分明近在迟尺,却像人鬼两隔。
他不忍心问。
“春风。你回去吧。”
画良之率先冒出话来。没有回头,只背着身,木然道。
“别啊,你好歹得有个人陪着。”
“春慧后儿大婚。”画良之平静的说:“这儿晦气。别粘在身上,往那带。”
“说的什么傻话!”
季春风担忧得要命。
“走吧,春风,我行。”
画良之稍微动了动发麻的腿,勉强能靠自己往前走上几步。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漠然牵牵嘴角,声音平静。
“快走吧,我送完她,还得回去复命。”
季春风听到这儿,才是真的脑子一热,冲过去一把薅住画良之的领子,给他扽了起来。
“你他妈疯了!都什么时候了,复命?你是被那个疯子绑了,还是迷了魂了!明安因为什么才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是因为那疯子在这种天里还逼你去什么揽星楼给他取药!画良之,你清醒一点!”
画良之被他摇得前后乱倾,两臂垂着,没反抗,只长叹口气,道:
“春风啊,我好清醒的。”
——“我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你……何必啊!”
季春风看他这幅鬼样子,心里相当不是个滋味。
“何必如此,他真把你当人使过吗!”
季春风怒其不争的骂,画良之到头来,也没顶回一句。
极是不像他那锋芒毕露的性子了。
“我想独自跟明安待会儿,静静,行吗。”
那语气里在无半分情感,甚至于渺然无谓。
“你……”
“后儿见吧。我行,真没事儿。”
季春风劝不动。他知道画良之固执起来,比驴还倔,闭耳不听的本事贼厉害。
到底是给他自个儿剩在屋里。
街上的郎中多少都与殡葬的有关系,谁不想自己多揽活儿讨分成,郎中知道这是个三品的大官家,说不定能成个大生意,迟迟不肯走,恭敬挤在暗处等着人发话。
画良之默不作声,过到柜子那边,翻掏攒起来的银票。
“大人,咱……按什么走?”
郎中试探一问。
看他先是摸了三张,停了会儿,抓了一大把出来。
“什么都不走了。”
他淡然道着,一双眸子埋进柜底的黑里。
郎中先是一愣,贪婪盯起画良之手中那么一大把银票——多到足够排场大到巡个街,再在山头风水最好的地方卧坟。
“选个最好的棺,找个好的位置,能看见山水那种。她这一辈子都委屈在泥泞里,或是我这寒舍中,这么漂亮的人,我想让她看看景儿。”
郎中捏着银票,嘴边八撇胡都在颤,生咽了口水,舔嘴道:“那别的呢?入大人祖坟?”
画良之摇摇头,没说自己根本就没得祖坟可入,只道是:
“区区侍女而已,没那些名分。”
郎中赶紧应声背上他的东西。关于侍女为何葬这么大排场,他再是好奇也定不会问的,毕竟这些达官显贵,谁家不都有点特殊的嗜好,只把银票塞进怀里,欢欣冒雨跑了出去。
于是屋里再没了人,他就站在床头,怔怔地看着明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文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