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夫人收拾房间,翻出来好些少爷以前曾用过的旧物,有些物事夫人说留着也没什么用,便叫我去收集起来,来问道少爷一声,不知这些东西还要不要。”
“都是些什么。”燕明随口一问,他想着,不论是什么,毕竟都是原主的东西,他没资格替他处理,是打算好好收起来的。
“就是少爷幼时曾玩过的玩具,用过的纸笔之类的,”宝生说着说着便用胳膊比划出一个圆来,“有这么大一包东西呢,我和几个姐姐收拾整理了一个下午。”
“辛苦了,”燕明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寻个箱子,找个干净且不显眼的角落放起来吧。”
“我去换身衣裳。”夏天来得猝不及防,燕明以为早晨时已经够热了,没想到越到中午越热,他穿着身上厚实的衣服只觉得燥热难言,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屋子去换衣裳。
他不在的时候,谢君竹和傅元晟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诡异。
瞧见小伴读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行走间极为吃力的样子,谢君竹几步走近去,温和询问:“可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这哪能让谢公子你来……诶?”宝生口中正说着拒绝的话,下一刻就感觉手上一轻,那个沉重的布包便被谢君竹一手拎了起来。
毫不费力的样子。
宝生惊叹一声,对谢君竹的崇拜之意愈发浓厚,他早从少爷的口中得知这个谢公子不仅样貌出众,就连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此天资卓绝之人,竟然也不是个体弱书生。
仿佛浑身上下无一处缺点似的。
“要放到何处?”谢君竹侧过头问他,行走间发丝被风吹得飘摇起来。
宝生便领着他到了一间隐蔽偏僻小房子处,一推门进去便能瞧见堆砌整齐的几个大箱笼,“这是专门放杂物的小房间,听说少爷幼时心性不定,凡是新鲜物件都有着不少的兴趣,可没过几天便又玩腻了,怕少爷万一要寻时找寻不到,这些东西夫人便也没丢,全叫我们收拾齐整了放在此处。”
宝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半满的箱子,“多谢谢公子方才出手相帮,这儿灰多,还是我来收拾吧,没得脏了您的衣衫。”
谢君竹低下头,捻起一本薄薄的册子,兴许是时间久了,书页的边缘都泛起了一圈的枯黄。
“我可以看看么?”
他这话说得很轻,也不知是在向谁询问。
只是这空间里十分安静,宝生还是捕捉到了他这句话,他琢磨了下少爷的性子,觉得对方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旧物,又考虑到谢公子和少爷的如此要好关系,本想点点头,却见谢公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薄薄的,陈旧的,枯黄的小册子。
像是翻开一段陈旧的记忆,而他则试图从这段记忆里窥觑些什么,从而来验证一个内心早已有了答案的猜测。
那是燕少爷开蒙习字时所用的字帖,所写文章是《三》、《百》、《千》,由先生先端正誊写一遍,空出的地方则留给学生照猫画虎地再描写一遍。
初时还能明显看出那是稚童的字迹,着力不匀,缺笔少画,不成风骨,可翻到后头便能发现,这字写着写着便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虽然略显潦草敷衍,可字迹流畅有力,是写惯了字才有的熟练度。
谢君竹记起第一次瞧燕明写字,那时他分明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直至后来每日监督他练字,他最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进步,所以对方应当是真的不会写字。
可现在来看,这燕少爷,不仅会写字,还在几岁开蒙认字时,便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所以,受伤后失去记忆,真的能让一个人连如何写字都忘记了吗?
他认为那应当如同吃饭走路一般,已经是刻在身体里的记忆了。
谢君竹按按眉头。
一直对于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视而不见的原因,大概要归咎于他跟以前的燕少爷真的不熟,对对方仅有的印象全来自于传言,以至于会觉得对方年近十八还未开蒙习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毕竟在传言里,燕明燕少爷是被京城百分之九十的书院拒之门外的学生,想必是非常之不学无术才能有此丰功伟绩。
如果他认识之前的燕少爷,想必很快就能发现不对,也不至于到如今才醍醐灌顶。
从旁人口中三言两语,从他生活过的痕迹中,逐渐拼凑出来的那个燕家大少爷形象,和他在书院里日夜相处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他想起傅元晟曾不止一次说过燕明的酒量好,可他却屡次一杯就倒……
他想起宝生说过少爷离不得汤药,每月里要病发四五回,可燕明将那一大箱子药放在角落后便再没打开过,也并没有生病之相……
他想起很多很多于过去显得矛盾之事,在如今都有了个通达而合理的理由——
燕明不是燕明,不是那个娇惯任性的燕家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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