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但总有些怀疑，近来办了太多案子，习惯性地问了个问题试探他：“你连余大人都不记得了？”
周不渡以眼神询问越千江，越千江也是茫然，他便摇了摇头。
没想到，包拯语出惊人：“你被贼人掳走，余若真单枪匹马杀上藐云岛，原本是状元之才，最后只被点了个探花郎。你死……你遭逢意外之后，他伤心欲绝，主持操办了你的葬礼。王爷痛失爱子，将他收做义子。”
这余若真不就是“小鱼”徐龙璋吗？周不渡不可谓不惊讶：“余若真、藐云岛，他现在朝中为官？”
包拯继续语出惊人：“余若真是个清流。”
这也太黑色幽默了，谁能想到，崇福宗的幕后黑手之一，南梁后主徐崇光的长孙徐龙璋，竟然成了大周朝中的清流？
周不渡深夜前来，原是为了跟包拯谈谈崇福宗的事，突然有了意外发现，这下可怎么开口？
无凭无据，说了，人家也未必肯信。更何况，周廷兰收了徐龙璋做义子，对方的身份若被查实，他必受牵连。
经过一番短暂的考虑，周不渡决定暂时不揭穿徐龙璋的身份。
第一，当然是顾及周廷兰。
再来，铁面无私包青天都认为徐龙璋是朝中清流，如果徐龙璋是装的，多半也跟真的没多大区别，如果是真的……自己意外害死了他祖父、大周的官员有意害死了他的父亲，这次帮他遮掩过去，给他个过上新生活的机会，勉强就算是恩怨相抵了罢。看他往后如何抉择。
·
守江山是大周皇室的事，谁做皇帝，周不渡并不关心：“都忘了，就算了罢。我此番前来，是想跟大人聊聊崇福宗。”
“你觉得崇福宗有异心？”包拯端坐肃容，很重视他的意见。
“轮不到我来操这份心，我也不喜欢疑神疑鬼。”周不渡摇头，“先告诉你两个消息。一，听说南梁长公主徐仙仪是崇福宗的高层，道听途说，没有证据。二，崇福宗的高层去了西夏，跟吐蕃密宗联合，正在研制一些巫咒秘药，此事尚未查实，但种子正中过招，那天我朋友李清源在酒楼现身，就是为了帮他治疗。”
包拯如临大敌：“我会去查证。”
“不必这么紧张。”周不渡宽慰道，“大周正当盛世，西夏、契丹、女真、吐蕃都不敢贸然来犯，虽然崇福宗发展至今已有十多个年头，信众不少，但大都是活得最艰难的平头老百姓，想受关怀、想说话有人听，想挣些银钱，很好理解，只要日子过得去，他们没理由也没必要去谋反。南梁的人也许曾经在这上面投过资，但只要主事人不傻，肯定早就看出来崇福宗成不了气候，所以才会往西夏跑。”
只有做皇帝的才天天担心“总有刁民想害朕”，然而，造反哪有那么容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南梁后裔这么半死不活的，有点儿头脑的人都不会给他们卖命。
包拯不时点头，听罢，问：“你希望我不要深究？”
“不，我希望你能继续调查崇福宗。”周不渡还是摇头，“只不过，不要再闹出另一场巫妖风波了。人有情感需求，总是要寻求心灵的慰藉，盛世给不了，他们就去找神佛，宗教也好、妖术也罢，以前有、现在有、往后依然会有。老百姓已经够苦的了，转眼就是寒冬，若现在大力查办，恐怕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冻死街头。”
“但又不能不调查。一旦信仰超过道德，危险就来了，盛世妖术，人心的力量不容忽视。”越千江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故，对你们——朝廷而言，重要的是拿崇福宗一类的教派怎么办，管理，还是消灭？对于你——官员而言，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答案。”
接下来，三人深入讨论了一番。
越千江的玄学造诣很高，拿出崇福宗经典的原文，一处一处指给包拯看：“这儿，说蚂蚱四足，小童亦知蚂蚱有六足。这儿，说如果家人劝你改信别的神，你就应该打他，跟全城的人一起杀死他。这儿，说天尊命信众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父、就是在天上的父。又说，凡为天尊的名撇下房屋田地、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的，必将得到百倍回报和承受永生。”
包拯开了眼，越听脸越黑：“如此荒诞不经，怎会有人相信？”
周不渡失笑：“且不说老百姓大都不识字，就是识字的人，也没几个认认真真读过完整的经文，释经的权力被掌握在神职人员的手里。我已经找到最古老的经卷和最完整的汉译本，明天让种将军顺道给你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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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纳闷了：“王爷正主持稽查天下宫观僧道之事，你既担忧，又对崇福宗了若指掌，为何不留下来帮他？”
“大人，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这件还不是最当急的。”周不渡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建议是，先暗中调查，派卧底打入崇福宗内部，摸清楚他们的组织架构，秘密抓捕带头人，然后由朝廷出面给崇福宗定调，晓之以理，陈明利害，动之以情，宽仁为怀，向老百姓承诺，只要退出崇福宗、烧毁经书、改过自新，便可既往不咎。”
包拯做事谨慎，不会无视法纪、搞扩大化，当今皇帝据说是一个“行仁政”的，应该也会同意宽大处理崇福宗信众，如果他足够聪明，还能借机解决不少政治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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