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从身后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画卷，极尽耐心慢慢打开来，画卷展开，那应是一副旧画，画卷上的宣纸有些发黄了，画上画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着白色围脸披风，一身华服，腰上挂着一枚红络子玉璧，在大雪纷飞中后倒在雪地里畅怀大笑，那少年身上还有雪渍，手上握有雪球，一手挡在胸前，似是在打雪仗。
裴度心中一紧，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那人指着那块红络子玉璧道：“有人在仙缘关见到这块玉璧，说它挂在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身上，那人要去琼城。后来孙怡成特意嘱咐你，此行一路来锦官城，要随时守在此人附近，直到将其送到琼城。裴度，我且问你，那个人……和画里这个少年像不像？”
将军话到最后，似乎有些紧张。
裴度沉默了下来，直觉告诉他，这少年就是花流，你若遮住了这少年的脸与额头，单看那一双眼睛，几乎是一摸一样。然而他的目光注意到画作里的时间，盛乐十九年，记与阿良嬉。那少年十几岁的模样，如今是时清五年，这画里少年此时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可花流的名牒里写着，他已经二十八岁，那这就是合不上的。
裴度瞄到了画上的印章，宁韫城印，皇帝私章，盛乐十九年，彼时这位皇上，还只是籍籍无名的五皇子，画上的这位“阿良”自然是五年前就死在宫里的六皇子，当年皇家的这点事举国皆知，也是因此先帝发难，一举平了花家，花家成年男丁死伤无数，花流也姓花，当时裴度曾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花流生于药王谷，那里与江城千里之遥，裴度就再没有多想过。
六皇子是野种，又死了，此时这位禁军随侍的大人，带着一副皇帝御画，来让裴度指认一个生在药王谷的人像那个死掉的六皇子，裴度略有心惊，皇上莫不是要针对药王谷，所以随意给花流套上个罪名。
裴度道：“大人赎罪，属下不认识画中之人。”
那位将军了默默地长舒一口气，瞧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度紧张过后的松弛几乎抽走了他大半的力气。
“来人。”他道。
侍卫进了来，将裴度请了出门。
待人远走，那将军才站起身来，整理衣襟，郑重地向着里间的方向抱拳行礼。
“寿王，此人不是。”
里间那里，隔着一层透明的纱窗，又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风，里面坐着一个只穿着素白中衣的男人，此人瘦极了，个子又高，宛若一把枯骨，他正两腿收拢，两只脚踩在团蒲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坐在地上的团蒲上下棋，婢女殷殷地将手里的茶递了过去，寿王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接过茶杯，只粘了一点茶水，就拿开了。婢女连忙接过杯子，寿王坐起来，将一个棋子落在棋坪上，结束了这局残棋：“乌将军，那人说谎了。”
说完，拍拍手站起来，穿上外衣，看都没看方才让他费尽心思解了半个时辰的棋局一眼。
“把棋谱画下来，飞鸽传书送回京城去。”
那婢女应下了，寿王道：“乌将军，你进来说话。”
外面那人沉寂了半晌道：“寿王寝殿，臣不敢涉足，臣告辞。”
乌淤沈正要走，又听朱无琮问道：“乌将军，方才那人说他叫什么？”
“回寿王，叫裴度。殿下若不放心他，可需要臣去杀了他？”
朱无琮笑道：“我就随口一问，若我随便问问谁，乌将军都去杀了，那本王岂不是要满世界树敌了。”
“是，若没其他的吩咐，臣告退。”
朱无琮将手里的鱼食扔了一点到大水缸里，听着外面那人远走的脚步声，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明明就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是怎么一夜之间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又对身旁的婢子道：“你可知道原因？”
那婢子慌忙摇头道：“回殿下，奴婢不知。”
朱无琮笑道：“你不知，我也不知，知道的人已经死在枯园了，我只是好奇，花明真的是他杀的吗？亲手杀自己最好的朋友，又是什么感觉呢？”
裴度出门不久，就有人在走廊尽头捧着一个托盘等他。
“裴大人。”那人抽掉托盘上盖着的红布，下面是一整个托盘的金子，“大人一路辛苦了，此乃黄金百两，是我们大人赏给裴大人的。”
裴度接过托盘，脑海中突然想起花流最后一句话来：“……裴大人也要发财。”
裴度后知后觉地发现，花流从见他第一面就在告诉他后面要发生的事情。
“官爷是面相有福之人，又常做善事，故以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官爷要问的答案，恰就在此时此地。”
“裴大人是看出我在这水里下药了不是？”
“自然自然，裴大人也要发财。”
裴度突然背后一凉，他这一路，是不是花流早就算计好的？听方才那位大人的意思，他护送花流这一路是极为重要的，如今安全送到，那人给了他黄金，若是半途让他跟丢了，今日等他的，或许就是禁军迎面一刀了。
他那日受伤去客栈找花流，花流再没有想过要逃走，他原以为花流是觉得愧对自己所以老实了，其实不是，是花流早就知道送他去琼城的重要性，他只是心软了，不想让裴度受这里那位大人的责罚，所以自愿一路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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