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懒洋洋地坐在了客栈的长凳上。
他的仪态着实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没骨头似的单手托住了下巴,偏偏,瑕不掩瑜,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撩人的慵懒,足以让人忽略一切不足。
“无门无派。”沈玉霏指着默不作声的梵楼,信口胡诌,“早年,我阿父曾带我游历凡间,自他去后,我身边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抱剑的侍从了。”
“提了姑娘的伤心事,是我不好。”正因看也不看相貌平平的梵楼,不知脑补了什么凄惨的画面,恨不能握住沈玉霏的双手,“我爹娘去得也早……”
正因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的话,沈玉霏一概没听进心里去。
他撩起眼皮,忽而发现孟鸣之的视线凝在梵楼的身上,心不由一沉。
难不成,孟鸣之看出了异样?
沈玉霏的心思百转千回。
梵楼身份尴尬,在合欢宗内不受待见,也甚少外出替宗门办事。孟鸣之即便真的听说过这号人,也不该一眼认出才对。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玉霏警惕心起,沉声道:“阿楼。”
他隐去了梵楼的姓氏:“我先前那身衣袍脏了,你去替我洗一洗。”
被唤为“阿楼”的剑婢眼中精光大盛,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着剑往前踏了半步,又生生抑制住了满心的渴望。
“……是。”梵楼嗓音嘶哑,痴痴地望着沈玉霏的背影,在他不耐烦之前,步履沉重地踏上了楼梯。
孟鸣之也收回了视线。
但孟鸣之此时的心情沉重万分。
那个紧随着沈玉霏的男人,乍一看,平凡如尘埃,哪怕身形高大,杵在人群里,也极其容易被忽视。
他仿佛隐在了视线所不及的阴影里。
可孟鸣之无意中对上了梵楼看向沈玉霏的眼睛——
灼热,贪婪,病态……
仿佛贫瘠干涸的土地,不知死活地拥抱喷涌的岩浆。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沈玉霏去死。
他甚至着魔般渴求着这个以死明志的机会。
孟鸣之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同样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控制好字数,这两天压一压,压一压……?
第18章 018
梵楼。
男人的名字和一双冒着血光的眼睛,同时浮现在孟鸣之的脑海中。
恶寒亦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滋地冒出来。
这世上,人心叵测可以防范,可若是兽呢?
梵楼在孟鸣之的眼里,压根就不能算是“人”。
孟鸣之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剑柄上。
他的耳畔响起了从杀阵中刮来的寒风,宛若万鬼哭嚎。
一个脊椎被节节敲碎,还能徒手向前攀爬的疯子,能算得上人吗?
孟鸣之自踏上修行之道,手上并非未曾沾染过鲜血。
恰恰相反,他身为玉清门掌门座下首徒,剑下亡魂无数。
可梵楼是唯一一个,即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让他心生怯意,无端胆寒的人。
哪怕重生一遭,孟鸣之依旧忘不掉前世梵楼死前,梦魇般的喃喃.。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梵楼是个疯子。
孟鸣之在沈玉霏死以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梵楼。
甚至于,他在为沈玉霏叛出玉清门,来到合欢宗后很久,也只是偶尔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语气大多是不屑的。
孟鸣之叛出师门后,仍自诩清流。
他不乐意与合欢宗的弟子同流合污,便懒得打听梵楼这号人物,直到某月十五的夜里,于临月阁前,撞上了鬼魅般的男人。
梵楼穿着黑色的劲装,头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孤零零地站在临月阁前的院子里,肩头落满了衰败的杏花。
梵楼在看他。
寂静的夜里,阴毒的恨意在漆黑的眸底垂死挣扎。
就像一潭死寂的古井,明明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却还在徒劳地荡起疲惫的涟漪。
孟鸣之有一瞬间的愣神,继而后颈一炸,寒意遍布全身,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剑。
杀意。
冰冷的杀意与梵楼融为了一体。
孟鸣之毫不怀疑,只要给站在那里的男人一个机会,对方就会如捕食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残忍地咬碎自己的脖颈。
“梵楼。”沈玉霏不耐烦的呼呵打断了孟鸣之的思绪,“滚进来!”
原来,这就是梵楼。
梵楼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时收了回去,默然迈步,阴冷的气息也随即远离了孟鸣之。
临月阁的门开了又关。
梵楼的身影与沈玉霏一道,隔绝在了半明半昧的光里。
“嘻嘻,没见过梵楼?”
临月阁的外墙上不知何时多了抹赤红色的身影,娇小的女修笑眯眯地说:“那是宗主的身边人。”
孟鸣之循声抬头,又垂下眼帘。
说话的,是合欢宗四位长老之一,没骨花。
没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在月光映衬下,愈发霁月清风的孟鸣之,故意道:“你不好奇,宗主为何这个时候见梵楼吗?”
孟鸣之不搭话,面无表情地向杏林深处走去。
没骨花踮起脚尖,身影从一面墙,转瞬挪到另一面墙上:“关于宗主,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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