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松把袍子拿下来,怕弄脏,用没染血的指头捏着,大致叠了几下,搭在旁边的石头上。
“撕开,绑伤口。”晏含章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方兰松抬头看他,“这种布料挺贵的,我自己的衣裳就够了。”
见晏含章拧着眉,他还伸了伸腿,给他看自己包扎好的伤口,“瞧,不流血了。”
晏含章烦躁地转过头,“随便你。”
日头慢慢西斜,云彩比刚才的火还要红,间或掠过几只飞鸟,震着翅膀往远处飞,逐渐融进云彩里,像飞蛾扑了火。
“你生气了吗?”方兰松小心翼翼地开口。
晏含章动了动眉毛,没说话。
“这次回去,我就能拿回身契,不跟着他了,”方兰松试探着想多解释几句,“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出来的话,一定作数的。”
“是,”晏含章冷哼一声,“好人能买通山匪杀人么?”
“你都知道了?”方兰松惊愕地睁大眼睛,“柏安告诉你的?”
晏含章“哟”了一声,转过头来,“你对他们倒是很了解啊。”
“没,认识很久了,知道些,”方兰松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仰头盯着他,眼仁儿里映着远处的光,“能不能不告诉别人是柏安说的,我不想连累他。”
晏含章腾地站起来,拳头都攥上了,“你想的可真周全啊。”
方兰松被他吓得眨了眨眼睛,呼吸都轻了,半晌才站起来,过去试探着拉他的袖子,“只要死一次,就能拿回身契,这是最快、最彻底的办法了。”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了?”晏含章甩开他的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理他,身契的事情,我会来想办法。”
方兰松的手不自然地捏了捏,又伸出指尖在他肩膀上摩挲了一下,“我知道他动不了你,可这段时间,他总去东市找麻烦,果子行的货源就是他弄断的,我不想你沾上他。”
晏含章还是不能接受他的说法,一想到刚才自己上山的心情,看见柴火堆上飘下来熟悉的衣衫布料的感觉,就恨不得往他脖子上掐。
“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了?”晏含章气得胃疼,往地上一蹲,胸口剧烈起伏着。
方兰松从小到大也没哄过人,都是晏含章来缠他,站在晏含章身后,默默扣着手指。
他抓了抓腰间破烂的荷包,小声开口,“我带了药,咱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行不?”
晏含章不理他,肩膀还气呼呼地耸了耸。
“哥——”
“哥,吃饭咯!”
“哥!哥!哥!”
一群“小母鸡”咯咯咯地从木桥上跑过来,为首那个还抓着根棍子,上面插了半只烤鸽子。
烤肉的香味儿飘过来,晏含章胃里更难受了,抱着膝盖不说话。
香味儿越飘越近,简直就是在鼻子尖儿转悠,晏含章睁开眼睛,直直撞上那半只死不瞑目的烤鸽子。
“干嘛?”他皱皱眉,转了个方向。
方兰松弯着腰,把烤鸽子在晏含章面前晃来晃去,“先去吃饭吧,一会儿吃饱了再生气。”
“谁生气了?”
方兰松去抓他的胳膊,强行拽起来,把烤鸽子塞进他手里。
看在烤鸽子的份儿上,晏含章没跟他拗,沉默着过了木桥。
一群半大孩子坐了两桌,捧着碗吸吸溜溜地喝粥,不知道谁说了点好笑的话,抖着肩膀笑作一团。
晏含章坐在门槛上,赌气似的撕了一条鸽子肉,木然地往嘴里塞。
方兰松端了个冒热气儿的碗过来,也坐在门槛上,试探着把碗伸过来,“要不先吃药?”
晏含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药碗,仰着头一饮而尽。
然后把碗往地上一放,桄榔一声。
“快天黑了,送你回去?”说完,方兰松抿了抿嘴唇。
晏含章用下巴指了指屋里的人,“你这些弟弟呢?不管了?”
方兰松也回头看了一眼,“他们都是被抢上山的,家里没啥人了,就…随他们去吧,屋后有田地,还养了一窝鸡,够吃了。”
晏含章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把手里的烤鸽子吃完,又塞了半块饼,起身就走了。
方兰松跟着站起来,想追过去,还是进屋跟孩子们交代了几句,才跟着跑出来。
山下韩旗又给留了匹马,就这么一前一后回了城,谁也没说一句话。
到了路口,方兰松迟疑一下,还是跟着进了桃花巷。
“少爷,您可回来了,”钟管家正带着一众小厮在门口等着,哆嗦着步子上前,登时舒了口气,“把老奴吓坏了。”
晏含章把缰绳塞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进了院子。
“方少爷,这……”
方兰松也把缰绳递给乐青,垂着眼低声跟钟管家道:“他好像生我气了。”
钟管家看着他身上的伤,大惊失色,“您您您这伤……”
“跟他没关系,”方兰松看他这反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进去了。”
“哎,去吧,”钟管家给他使眼色,“少爷年纪小,您哄哄他,没事儿的。”
方兰松“嗯”了一声,也进了院儿。
屋门倒是没关,隔间的珠帘似乎刚被暴力掀开过,现在还东倒西歪地晃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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