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奇怪,不是说是来筹药治病的吗?什么病这么不着急不着慌的,难道世上真只这一只红壳龟了么?
——以对方的能力,这么久时间,再寻它十只八只也有了。
獠寅却淡淡答道:“药还是要用的,只不过治的却是心病,等你这只龟,既超脱了小鬼,又帮了你帮了我,何乐而不为?”
杜亭恼道:“你才是龟!”
獠寅嘻嘻一笑:“你动作这般慢,不是龟是什么?半年了呢。”
杜亭被戳中心事,望着墙上的画,嗫嚅道:“我始终不敢下手。”
越是珍惜的东西,越不敢触碰,就像思念到极处,却不敢相见,爱到骨髓,却反而记不清那人的五官样貌。
獠寅奇道:“那个师傅不都说你可以出师了么?我见你重新装裱的那些画,比这一幅毁损的严重多了。”
“唉……”杜亭徐徐走到墙边,画早被刷到木制托底上,裱褙所需的工具也早已齐全,他却迟迟不敢动手。
“古迹重裱,如病延医。”他手抚着墙面,又叹了一声:“我真怕这一下手,出了岔子,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呿!”獠寅道:“还不是你偏要自添烦恼,都说了只要裱出那朱红小字,待我看清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谁便已足够,你非要托大,整画裱褙。”
杜亭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是没见过他那天身体沁出水来的样子!”
“嘿!待我给他还魂,兴许能重塑个身,有什么可愁的?”
“能不能重塑我不知道,但既然他的画像在这,我就不能让他这么囫囵模糊着!”
书呆子的脾气倔起来,獠寅也抗不住,见对方话音笃定,也只能软了语气:“好吧,那你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
杜亭沉沉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今天。”
将书房清空,只留下那张宽大的条案,曾经画过的以及小半年来画过的无数幅小鬼的画像已全部裱好,春联一般对称贴了满墙,看着记忆里的笑着或不笑的少年脸庞,杜亭告诉自己,就算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这个无用的书生,也一定能将人唤回来。
排笔,棕刷,锥针,喷壶,颜彩,墨汁都是早就备好了的,看着一应俱全的器具,杜亭慢慢卷起衣袖。
獠寅轻轻退出房门,从外面将门合上。
书房的灯烛是他特地去都城采买的,青玉托,黄铜柱,灯油据说是南边海民进贡的,是什么什么鱼熬出的油,有“长明”的美誉,獠寅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桩大的,内库失窃,纵是天家也不好声张——丢人呐。
说不急也是假的,毕竟是冲这个来的。
獠寅将手里线绳向上提一提,乌龟像是晓得什么似的,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答应那个人,才不帮你化这孽债!”
九世王八,这才做到第一世,就算现在戳死了它,也是救它,否则,乌龟命长,谁知这一世还要活多久。
想到家里那位,獠寅的目光不觉柔和下来。
真是的,那个冤家,就好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养,当初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若不是被那个人嘱托,他才不管这么一大摊事呢。
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器物碰撞声,獠寅轻轻笑了。
这个书呆,问他对那小鬼是什么心思时还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若真没心思,怎会在意至此?
希望顺利吧。
杜亭沉心敛气将这小半年来所学在心中温习了一遍,再闭上眼睛,脑中缓缓浮现出小鬼的样子。
第28章
用最精致的毛笔蘸着调好的颜色,润上水,屏着气,一点点沿着浅青的墨迹勾勒,看颜色一层层晕染开,霜色布满线迹轮廓,荒芜许久的心才感到润泽。
明知道只要修补右下角的朱红小批,由神通广大的獠大公子出力,就可万事大吉,但他偏要更加费时费力的去补画中人物。
因为很想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就把这画当肉身一般补偿吧。
相见太晚,前世不能圆满,那就把他所寄存的物件修复到精美无匹。
等他回来,展给他看。
幸好画上的人是赤裸的,没有繁复的衣纹和配饰,幸好……那家伙的身体他已看过无数遍,即使经过不相见的这半年,不用刻意回想,闭上眼也能浮现出来。
反复调和过的和原作所差无几的黛青色已调和匀亭,笔走如风,沿着少年身体清朗的线条顺势画下,转折,停顿,无一不恰到好处,只是勾到某私处时,汗水无声的从杜亭鼻尖渗出,想到那些个静夜相对的时刻,心底涌出从未感受过的情潮,偌大的铜制长明灯下,脸颊暗自红了,不敢用手去擦,更不敢停笔,只快速默诵着装裱诀要,尽快让那一两滴不识时务的汗水和遐思自发蒸融。
獠寅总笑着问,这么在意到底是为什么。
杜亭不答,但答案早已明了。
也许开始在更早的时候,心甘情愿被他奚落,却想把听说过的所有趣事都讲给他听。
夜晚无声无息的消逝,东方渐白。
门轻轻打开,獠寅惊醒般抬起头。
“和我猜得不错……他果真才十七岁。”眼下泛出淡淡的青,眼角有微红的痕迹,但是身躯却异常笔直,看着这样的杜亭从屋内走出,獠寅也叹了口长气,想来是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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