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也都屈膝跪地,高声道:“拜送陛下!”
高喝的声浪刺破寒风,响彻天地。
沈玥没有回话,无声前行。
他一直迎着刺骨的寒风朝前走,赤着的双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冷,只是每落一步就轻飘飘地不知轻重。
他一步步往前走,踩着他老师的生死。
他子民的骨血。
他仲父的血仇。
他脚下的这步步天路,步步坦途,是多少人拿性命往里填出来的这一条通天的歧途。
依礼制,太后本不应进入祈天殿,她强行跟随而至,将凤驾停在了神道前。
黎太后远远地望着沈玥独自一人登上大殿,除却冠冕,叩拜先祖。
莫说他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虚体弱,这丹陛桥的千步长路和高台石阶便是康健之人也难走地顺当,她隔着遥遥天坛看着看着沈玥强撑着迈上高台转过身,心中的不安一时沸腾到了极点。
他太平静了。
这不同寻常的宁静,就像阴沉的天幕,风雨欲来。
沈玥行过大礼后,回身面向天地众臣,展开那一封他亲手书写的罪己诏告。
“万方有罪,罪当朕躬,弗敢自赦……”
祈天殿前高墙阔壁、回音朗朗,在场跪伏之人无一不听得清楚。
“朕嗣服丕构,战乱频仍,百姓困苦,天降洪灾,朕言思己过,今昭告万邦。
诚难追于既往,唯以期复于将来。
故——”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石桥,高檐金瓦,丛丛人群。
他不知道那日他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严师,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替他拦出一条生路的时候,是不是也如今天这般呼啸着寒风,天空高悬的红日有没有前去送他最后一程。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令这条所有人以性命搏出的前路葬于中途。
“故——”
黎太后猛地捏住了凤鸾的扶手。
“拦住他——!”黎太后高声厉喝。
戍卫在下方的御林军应声上前,丹陛桥前拜伏的众臣无不愤然起身,迎向其森然的刀锋。
祈天殿的石阶下顿时乱做一团。
沈玥高高扬起那一封昭告,昂首高喝:“——朕今传位于越亲王长子沈意,着武扬王统兵摄政,杜明棠为内阁辅臣,为万民谋福泽!”
晴日惊雷,骤然炸裂于当场。
杜明棠潸然回首,颤步上前。
“子煜啊……”
他年岁已高,身子虚晃,颤巍巍的朝高台上方的沈玥伸出手,像是在挽留着他什么,以至于他今日开口唤的都是沈玥的表字,而不是冷冰冰的陛下与臣子。
沈玥自应下这封罪己诏时起,就已存了必死之志。
若他今日横死当场,血溅高台,黎氏将再无容身之处,诏告留新帝于社稷,匡扶新政,则不出十年,大雍九州必将再有另一番天地!
沈玥迎向下方的喧嚣,高声厉喝:“朕愧对先朝列祖列宗,愧对先师教诲……!”
说罢,他后退两步,义无反顾地朝着高台之下狂奔而去。
沈玥张开双臂,赤|裸双足,与庄学海殉道之时的悍勇之姿一般无二。
嘉禾帝,师承儒法大学士庄学海。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恩师以身殉道,燃起中州万民抵御黎氏干政之星火。
则其弟子必不能苟存于人下,矫诏去真,令其临终之言被辜负,毕生之志遭埋没。
“……陛下!”
杜明棠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之上华服翻转,他拼尽全力地疾声高呼,想要阻止他纵身跃下。
沈玥闭上双眼,他手里仍握着那一封掩人耳目的罪己诏,指骨因过于用力而泛着冰冷的寒意。
他这短暂的一生,寥寥十几载,自幼失怙,临渊而立,诸方刀剑加身,日夜惊梦不断。至今回想起来,虽坐拥四海九州,可毕生所见之真心却也实在少的可怜,以至于日思夜想,也就只有他仲父那么一个人可让他放在心上挂念着。
就连为自己舍身献祭的恩师,和那份再也无法偿还的教诲之恩,也是当年他仲父程门立雪,长跪三日为他求来的。
他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也时常会想,自己到底是如何同生身母亲走到如今非要你死我活,至死都在彼此算计的这一步呢?
大约答案便在这里罢。
若没有他仲父,若当初掌权的是黎氏太后,或者是旁的什么世家权臣,都只会放任他与内侍玩闹,不会费心教养他,更不会为他去请最好的名师开蒙教诲。
如此,他才会甘愿做一个不知文心为何,更不会如今日这般以命相抗的傀儡皇帝。
只是可惜了……
沈玥迎着刺骨的寒风,遗憾地想。
他坦然地跨出了万丈深渊,宛如生出双翼的鸟,去赴一场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一道疾风倏地从他手边穿过,带起的劲道让他的身形猛地一趔趄,堪堪坠在了高台边缘。
银色的长|枪呼啸而至,穿过他手边的那封罪己诏告,钉在青石砖上,没入寸深。
其力道之大,枪杆仍在微微晃动着。
沈玥蓦地睁开双眼,看向这一杆他再熟悉不过的银枪。
那是萧家二郎葬在天门关的长|枪,当初天门关的那一把惨绝人寰的烈火,他仲父前去驰援之时,为时已晚,只来得及从烈焰之中抢回这一杆枪,因此烙下了左手上从不示人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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