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想起，那年在顾衍之的衣冠冢前，楚杭从身后环抱过来，那双手温暖有力，但又藏着无尽的悲伤。
他的小徒弟当时只有十七岁，却说如果死的人是他就好了。
如今一语成谶。
天空仿佛裂开一个豁口，瓢泼大雨还在倒灌而下。
萧亦行闭上眼睛，将承影剑从楚杭胸口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甚至不敢去看，怕他的小徒弟会疼。
但是直到那鲜血淋漓的长剑彻底拔了出来，楚杭的面容都是平和的，没有一丝一毫痛苦之色。
萧亦行不忍他继续被风吹雨淋，捏了一道金色云纹结界，包裹住那具身体。
他安置好楚杭，缓缓起身。
霎时间袍袖翻飞，金光四起。
萧亦行一身玄黑，苍白的脸颊、脖颈间皆是鲜血，一双凤眸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周身的灵力涌动不休，他额前青筋暴起，低喝一声：“滚出来！”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他的额前骤然涌出，须臾之间就调转方向朝易星洛直扑而去。
在强烈的情绪催化下，萧亦行此刻元神的力量被释放到极致，又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魔魂一时压制住。
不若另择一人。司渊一下就相中了眼前雷灵根的年轻修士。
玄铁折扇呼啸而过，挡住了他的去路。
北桓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道：“你我之间的账，还没有两清。”
黑色的雾气如鬼魅一般飘散不定，虚空之中，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传来，愠怒下又带着一丝轻蔑，“你区区一界凡人，能奈我何！五行封印你已亲手毁掉，如今后悔，已是晚矣！”
北桓冷笑起来，忽然间，密密麻麻的符咒爬上了他的面颊、手臂，暗黑色的纹路将他一贯儒雅的面容染上几分突兀的狠厉。
他的发丝在空中扬起，身后翻腾的金色烈焰如火山熔岩一般喷发而出，气劲瞬间贯天彻地。
“我既然能放你，就能再次封印你。”
这个禁忌之术以燃烧元神为代价，本就是为了墨闻而用，如今就在此了断一切吧。
末日般的场景让在场诸人心神俱震，熊熊烈焰中，古老的篆文像有生命一般从北桓身上源源不断涌出，向四面八方扩散，在天穹结成一张巨网。
黑色的雾气左冲右突，却难逃巨网的围堵。
下一刻，漫天咒文齐齐收拢，朝着司渊的魔魂直扑而下。
巨大的坍塌之声响彻天际。
琅琊山巅被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砸出一道深深的黑洞，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琅琊阁都摇晃起来。
“快走！琅琊阁要塌了！”
众人纷纷惊叫，地面上登时乱成一团，巍峨的宗门大殿琉璃砖瓦已簌簌坠落，砸碎一地。
大地的震颤越发强烈，在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下，魔魂还在痛苦挣扎，发出阵阵恐怖的咆哮。
“还没结束”，北桓凌空而立，最后看了一眼宗门大殿前高悬的“琅琊阁”三个字，用灵力轻托了一把，将那牌匾护下。
“我这一生，明知错得太多，却无法停手。”他淡淡地笑了起来，眸中一片平静，“不过好在这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阁主！”几名琅琊阁弟子见情形不对，忍不住喊出声。
北桓没有回头，月白色的袍服被狂风鼓起，留下一个寂寞苍凉的背影，旋即纵身一跃，将洞口轰然封死。
片刻过后，山体的震颤消失了，灵力的涌动也停止了。
北桓用自己的魂魄，将司渊封印在了琅琊山。
一切因他而起，由他而终。
失去主心骨的魔族很快溃不成军，如同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一样，结局已定。
这场死伤无数的人间浩劫，终于在黄昏时分，停歇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和着满地的血水向山下蜿蜒而去。
清扫战场之时，悲哭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萧亦行跪坐在雨中，直到双腿已经麻痹，也久久不愿起身。他木然地抱着楚杭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两世了，他的师兄，他的徒弟，都这样死在他的面前。
萧亦行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时间沉默地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袖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轻轻地跳动着，撞击着。
他怔愣地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青色的光芒忽明忽灭，在乾坤袋中翻涌不休。
“阿衍，是你…”，萧亦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光芒，“你想让我打开乾坤袋？”
青色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乾坤袋解封的瞬间，元神的碎片如星光一般升腾漂浮起来。
那股温暖的力量轻柔地落在萧亦行掌心，仿佛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只停了留片刻，旋即又散开了。
萧亦行蓦然伸手，星光如流沙般从指缝间飘逝，他抓不到这束光，但掌心余温仍在。
在湿润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青色的光芒渐渐聚拢成团，没入了楚杭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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