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我们不能收了。”巴毅说:“如果我收了,全巴尔干人都会怪罪我的。”
温山眠愣了一下。
深山里有神?他没有遇上啊。
但是巴尔干的根--
回想起那个梦,温山眠意识到什么,试探道:“……是那棵大树吗?”
巴毅眼睛一亮,瞬间从木椅上站起来:“您看见她了?!”
*
巴毅说,巴尔干人的祖辈,是靠着那棵母树活下来的。
植物或许没有性别,但对巴尔干人来说,那温柔的老树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给予他们树叶与花果,汁液与树荫,同沉默的大地一起,孕育着巴尔干的先祖。
所以巴尔干人奉地为父,奉树为母。
他们曾经将这段历史刻在岩石上,写在书本上。
但后来血族统治愈发森严,这些东西全部被摧毁了,大多人类也渐渐变得不再能识字。
所以巴尔干人只能靠口口相传,为后辈叙述他们的历史,叙述他们对母树与父地的敬仰崇拜。
听他们说,在血族统治之前,世界曾经天崩地裂过一次。
就是那次天崩地裂,让世界上的陆地变成了一块块的碎岛,飘向不同的地方。
没错,相传在天崩地裂之前,世界上是存有一种他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名为大陆的东西的。
那时广大的人们都生存在一片或几片宽阔的大陆之上,而大陆仿佛同天空一样望不到头。
直至天崩地裂,人类才随着所在岛屿,变得分而远之,并且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技术。
--血族后来拥有的科技也好,力量也好,有一大半的确是承自曾经的人类。
失去一切的巴尔干人在碎岛上孤苦无助,却幸得有母树为他们庇一方平安。
于是巴尔干人在其身边建立家园,日夜朝拜,诉说自己对母树的敬仰与崇拜。
原以为能迎来和平安乐的新生,却未料才过百年,随着远方传来的杀意,飞越过海的血族入侵了巴尔干。
巴尔干人抵死顽抗却终归难敌,血族屠杀其大半城民,将剩下的驱赶至山下圈养,母树则留在了分界区内。
往后数百年,巴尔干人再未能见过他们的母树。
而对他们来说,离开母树,被驱赶至山下圈养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以,巴尔干留有祖训,所有巴尔干人民,都必须生生世世、代代相传母树对他们的恩情。
凡巴尔干子民不得忘却。
同时告诫后人,他们早晚有一天得回到他们的母树身边。
那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一切的源头,是巴尔干城的母亲。
他们得回去赎罪,赎他们未能像母树曾经庇护他们一样,从血族手中保护下母树的罪过。
“所以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了,我会被全巴尔干人怪罪的。”巴毅说:“我不能收的,温先生。”
说着说着,这粗犷的汉子竟是红了眼眶。
连带着他旁边的阿莲也有些情难自禁。
“我们所有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回到母树身边保护好母树,是巴尔干人毕生的追求。”
巴毅这话说得声音轻浅,情绪却极深。
像是陷进了什么独属于巴尔干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眉眼里承载着满满的愧疚。
却不料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干哑锋利的声音,直接打破了吧台边渐渐氤氲起的氛围:“你既是知道,还支持阿方索那小子造船?”
温山眠从故事中回神,偏头望去,就见那是个老太,刚拉开后门,披着风雪进来。
她头发全白,佝偻着身体,手指无比粗糙,一只手上的两截指头消失不见,脸上一条条如沟壑般的褶皱。
唇包牙,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但一双老黑眼却透着无限锋芒。
“妈!”阿莲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就见那老太不善地瞥了温山眠一眼,语调沙哑刻薄:“杀生者。”
温山眠:“……”
“妈。”巴毅不慎赞同道:“这位先生是山那头来的,他杀了那人头蝙蝠,该是我们巴尔干的恩人--”
“手有刀刃,就都是杀生者,你是,我是,他也是。今日杀血族,谁知刀刃明日落向何处?”老太凉薄道:“去和阿方索说,往后再不用让任何人来找我,我绝不会帮他造那冤孽的船。”
*
三楼寂静。
靠向中心区的窗户完全被关上,靠向大海的窗却只由上至下关了一半。
巴毅如约为他们送上火盆,木头燃烧的热度为房间综合了窗户里吹进来的冰凉海风。
巴尔干的海域近日是深蓝色的,等到夜里,还会变幻出一丝发亮的浅蓝。
那浅蓝很美,在海水中璨晶晶的焕发出色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是蓝马哈鱼身上的光。
传闻这种鱼夏日伏于深海,冬日升至水面。
它们是上来寻雪的,只要能接住空中、岸边的雪,马哈鱼就会反馈给自然以蓝色,诉说自己的快乐。
那光芒越夜越耀眼,能突破阴黑的海面,创出成片的蓝。
是巴尔干人非常喜欢的鱼类。
有三三两两的巴尔干人约莫是夜里没睡,在岸边看着下边的鱼,偶尔主动喂给它们白雪,在城里油灯的照映下眺望大海。
一丝白雪,一丝蓝光,场面僻静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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