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薰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几笔就画出了一条胖乎乎的小金鱼。
祁宴夸奖道:
“不愧是能做木雕的手,画画也如此活灵活现。”
夏薰略带希冀地问:
“真的吗?你不嫌弃我不务正业?不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低贱的贫民才做的活计?”
祁宴反问他:
“这些话都是你爹说的?”
夏薰咕咕哝哝:
“这些话都是我爹用来骂我的,还有更难听的呢,说出来怕脏了你的耳朵……”
祁宴紧抿着嘴,脖子上的线条明显绷紧了。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调整过来,柔声对夏薰说:
“你回去吧,你爹正在气头上,万一寻不见你,又要大发雷霆了。你这几日都乖乖的,不要再碰木雕,别招惹他。”
夏薰“哦”了一句,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临走前,祁宴告诉他:
“罚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决,明天一早,你在你家围墙下等我。”
夏薰回头看他。
祁宴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回去要小心,这几天少走路,腿没好以前,就别过来了。”
夏薰张口欲言,祁宴阻止他,言语间已有责怪之意:
“你的膝盖肿得跟馒头似的,还要在墙上翻来翻去、在树上爬上爬下吗?这几天认真涂药油,膝盖没消肿以前,不准过来见我。”
夏薰为了表现不满,本打算假装生气,重重踩着脚步走出去。
谁知刚站起来,膝盖陡然一疼,腿一软,往后一倒,直接栽进祁宴怀里。
祁宴牢牢地接住他,他的发丝掠过夏薰的脸,温热的鼻息撒在他脖子上。
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是夏薰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他坐在祁宴腿上,近距离看着他的面庞,呼吸间都是独属于他的香气。
他的脸很热,他想他的耳朵尖肯定都红了。
祁宴扶着他,好脾气地说:
“不想起来了?”
他一说话,胸腔的震动就传到夏薰身上。
夏薰半天没反应。
祁宴在他额间若有似无地一点:
“回魂了。”
夏薰脑袋轰地一涨,唰地弹起来,语无伦次道:
“我、我走了!”
他不觉得膝盖疼了,也不觉得依依不舍了,他大步流星冲出去,连自己是怎么回房的,都记不清了。
第二日,出发去书院前,夏薰如约来到围墙下。
他完全把祁宴的嘱咐忘了,三两下就攀上墙头。
墙边那树海棠花开得正盛,他拨开树枝,从繁花中露出头来,朝祁宴挥手。
祁宴想责备他几句,又不太忍心。
他把一沓纸递给夏薰。
夏薰拿过来一看,祁宴居然替他把那五十篇全都抄完了。
他当然很感动,可又觉得祁宴有点傻。
“你和我字迹都不一样,夫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祁宴含笑望他,让他仔细再看。
夏薰低头一瞧,上面的每一个字,竟然都和他的笔迹别无二致。
他目瞪口呆。
他昨夜不过在祁宴面前写了几个字,他就能将他的笔法学得如此相似,甚至连夏薰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你——你也太厉害了吧?!”
祁宴平淡道:
“快上学去吧,这回夫子再问你,你可要用心对答。若是再有什么不得了的见解,讲给我一个人听便好,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理解你?”
夏薰把抄好的文章夹在腋下。
“你不逼我背吗?如果是你要求的话,我一定会努力背的,吃奶的劲都会用上!”
祁宴摇摇头:
“不过是几篇早已作古的人写的文章,何苦把你为难成这样?不背也罢!”
夏薰记得,当时他听完祁宴说的话,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
风吹过,海棠花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在祁宴的肩头,还有一片落在他唇上。
夏薰趁他不注意,将花瓣拾起来,藏在衣袖深处。
七年后,邠州客栈里,祁宴写下一个“洩”字,而夏薰真的想不起来,他曾经见过这个字。
桌上的水痕慢慢消失,祁宴一如当年花树下的模样,依旧英挺俊秀。
岁月没有带走他什么。
他比从前消瘦很多,但这只是让他更为凌厉。
他沉默不语时,周身笼罩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端庄持重。
此刻,在幽暗烛光的映照下,他原本凛冽的眉目柔和许多。
恍惚间,夏薰好像又见到他从前的样子。
祁宴施然说:
“历经种种龃龉,郑庄公与母亲和好如初,二人相见,母亲为表心中欢喜,说‘其乐也洩洩’,‘洩’是高兴的意思。”
夏薰嗤笑:
“怪不得我不认识,和你同处一室,我高兴不起来。”
祁宴也不恼,温和地对夏薰说:
“你输了,到床上去睡吧。”
不等夏薰答话,祁宴自顾自,坐到他铺在地上的被褥间。
地板很硬,坐下的动作定然牵扯到伤口。
夏薰见他闭上眼睛,想来是在忍痛。
他不再看祁宴,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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