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尧也不知听见没有,好半天才道:“舅舅说同心契吗?这可是能与人同担气运的生死之约,孤早就想好了,若同心契不能保阿珩平安,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有我与他相伴,生生死死,孤都不会放开他。可为什么……”
褚尧语带狠绝,“为什么,他还是要离开我?”
这个问题虞珞没法回答,他也看出来,东宫今日怕是没有任何心思兼顾其他。
虞珞无可奈何,只能敛声告退。
褚尧的眸光变得深邃起来,一刻也没有从君如珩脸上移开过。
心血供养的契约,效力更胜寻常百倍。即便是已经飞升成功的灵主,在契人日复一日的自我戕害下,本就有所折损的灵体也会出现气血衰落的表征。
褚尧说了会话,体力便有些不济。他重新躺回枕上,额头浅浅抵在君如珩颈窝,双膝蜷起,安静地闭上眼。
这是个类似孩童在母亲子宫时的姿势,褚尧已经记不清他有多少个日夜都是这样入睡。仿佛只有嗅着那人身上的味道,噩梦才会稍加慈悲地放过他几个时辰。
褚尧睡着时衣袖下滑,露出的手腕系着红绳,深浅不一的伤口把红绳都衬得黯然失色。
突地铃铛晃响,他无意识揪紧的手浮起青筋,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索取最后一根稻草,又好像在极力挽留一件行将失去的珍宝。
但其实都不是。
这一次,褚尧梦见了童年时养过的仙山黄雀。
那是父皇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之后昭柔皇后薨逝,东宫地位一落千丈。武烈帝似乎有意让他死于一场“风寒”,明知太子畏冷,三九寒天还是下令断了他宫里的炭火。
褚尧身上的寒毒,便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就算是这样,褚尧仍竭其所能地照料着这只黄雀。或许在他心中,这不仅仅是只豢宠,更象征着从前双亲和美、一家团圆的日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心思。
东宫的乳母,一个因昭柔皇后之死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为着旧主生前遗愿不得已还留在他身边。
乳母看不惯褚尧明明自己都快冻死了,还要把仅剩的皮裘偷出宫去当掉,换来银钱给黄雀买精粮。有回这个女人终于按捺不住,想趁东宫睡着把黄雀掐死,幸好被及时醒来的褚尧阻止。
义愤之极,东宫下了杖责令,再然后,乳母就没有在宫里出现过。
为了那只黄雀,褚尧害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未必真心,却肯陪伴他左右的人。
然而小雀到头来还是选择逃离牢笼。
褚尧看似睡着了,鬓边却皆是冷汗。他忽地抽搐了一下,紧抿的唇缓缓松开,极轻极轻地呓语着什么。
枕下压着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到了他掌中。
褚尧已经很疲惫了,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又一次激发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他梦着已无气息的黄雀,深知死亡是渴望长久者的图穷匕见。
血从伤口处缓慢地渗出来,已不是常见的鲜红色,而洇着骇人的墨黑——
霜骨这种药能勉强吊住他一口气,但说到底,也是竭泽而渔。
君如珩在昏睡中似有所感地抖动了下,随即被人安抚地覆住手。
褚尧睁开眼,梦里的阴翳一闪而过,他笑着比着口型,说的是“阿珩,别走”。
这一声,像是从无比空旷的远处飘来,君如珩如梦初醒。
他茫然扫视四周陌生的环境,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陈伯!”
君如珩几乎是飞扑着过去,怀抱的双手搂了个空。陈英满面胡茬不见了,看起来清爽之极,一身盔甲并腰间横锏,还和三华巅时如出一辙。
他离得那样近,分明触手可及,却总在君如珩将将触及他衣角时,又变成一团虚影。
君如珩接连扑空,急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有太多话堵在嗓子眼,可就是发不出一丝声响,当陈英再次从面前消失后,君如珩终于滑跪在地,泪水扑簌掉落。
这时,一只手盖住了他头顶。
君如珩抬起脸,陈英身后被拉得无穷高的天际线,让他明白自己这是进入了对方的神识。
“陈伯,对不起。”君如珩如鲠在喉,无声地一遍遍重复着,泪如雨下。
陈英却像是听懂了似的,宽厚的大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后脑:“主君,错不在你。炎兵的出世,原就是个错误,割让一魂,是偿还了我们对虞家的亏欠。”
在他不疾不徐的讲述里,君如珩第一次知道了这段尘封许久的恩怨。
“三万京都卫身死,毕方灵火演变成了三昧真火。东宫有求于此,方才布局成就了这趟甘州之行。”
君如珩怔怔地,凉意沿着脊柱蜿蜒而上,直逼后心。
所以,太庙前的回护,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
陈英:“不曾想,移魂过程中发生意外,王屠部身携毕方之魂为害人间。天道在上,这报应终究会落在主君头上。我等不能坐视其变成您飞升的阻碍,这根线,合该我们来扯断,我们来收好。”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一切繁乱,忽然变得轻描淡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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