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告诉殿下,您猜的半点也不准。”
他顺着小人儿无意识的牵拽,向前半步,拉近了跟虞殊,也跟褚尧之间的距离:“还有那点心,那茶水,可是难以下咽极了。”
第76章
武烈帝惊坐而起, 鬓角皆是冷汗。他大口喘息,新鲜空气的涌入短暂缓释了梦里那种强烈的压迫感。
但紧接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像潮水淹没过鼻腔和头顶, 窒息的感觉卷土重来。他无意识间揪住了胸口寝衣,心跳声隔着布料清晰可闻, 却是迟缓而又异常乏力。
隔着殿中幽微烛火, 覆满整个手背的丑陋瘢痕毫不掩饰地呈在他眼皮底下。武烈帝忽地想起方才梦中的恐惧是什么。
衰老。
无法遏制, 又不可逆转的衰老, 时隔百年再次纠缠上他。宛如暗夜潜行的魑魅魍魉,在他心志懈怠时分, 不期然从某个角落里杀出, 给了他沉重一击。
武烈帝依稀回想起,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 还是三百年前。彼时,他刚刚带领人完成了对灵界的反击。仗打的十分漂亮,灵界溃败如流水, 人族终于不必再仰人鼻息,他被自己的族人推到了众星捧月的位置。
人皇, 这个象征了人界至尊的称谓,山呼海啸地包围在他四周, 既让他感到沉迷,又渐渐激发了人性最深处的不知餍足。
光是一个人界又怎么足够, 连承天地灵韵而生灵界之主都败在他手下, 他当然有理由奢望更多。
譬如三界, 六道, 乃至四海,八荒。他要让这些都臣服于自己脚下。
只可惜, 猖狂自古就是覆亡者的墓志铭。
正当人皇摩拳擦掌,决意为自己的野心背水一战时,一场不起眼的小小风寒,就击垮了他常年征战,早已外强中干的身躯。
昔日枭雄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可是他的女儿却仿佛雨后新笋,以拔节之势蓬勃生长,逐渐遮挡住了他视线之内一直渴望比肩的那片天空。
至此人皇惊恐地意识到,其追逐野心的最大阻碍,已不再是从人到天的距离,而变成了横亘在人与天之间的一小片绿荫。
更可恨的是,这片绿荫本由他一手哺育、栽培,她的根甚至都是从自己的茎块上衍生而来。
可是现在,她居然要拦自己的路。被衰老和不甘折磨到形销骨立的人皇,在接见了那个名叫千乘雪的灵界叛将后,心中蓦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铜壶更漏走过子时,宫墙外的钟声飘飘渺渺传进殿中,涌入他的胸口。那钟声定是经过了不少陈砖旧瓦,带着宿雨后泥土的香气,俨然成为一种记忆的凭证,为他拾回了漫长人生中的吉光片羽。
英蛟之后,他还有过很多个孩子,但大多都已面容模糊。人皇对此看得很开,纵使有着无上的地位和无尽的寿命,自己到底还是个人。
漫长的岁月并没有让他的情感丰盈起来,反而变得越发贫瘠。在人皇眼里,那些孩子都不能称其为人,只是用来承载自己野心的容器而已。
他当然不会把有限的情感化作父爱,投入到一个个容器身上,直到褚尧的诞生。
这个孩子最大的与众不同,就在于他是虞昭柔的骨血。
命运总是叫人捉摸不透。它曾经用一个孩子的长大,掐灭了人皇作为父亲的仁慈,却又在相隔百年后,用另一个孩子的出生,唤醒了寂如死灰的父爱。
曾几何时,人皇险些忘了这三百年里自己一直都在坚守些什么。他甚至想过,倘若阿尧成器,将来由其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未尝不可。
至于他自己。
或许可以尝试着走下无人之巅,彻底摆脱三百年复复死生的循环,跟心爱的女子一起,携手走完这一生,就像所有的凡俗夫妻一样。
可是,命运呐,这个曾经令他恨之入骨的小人,再一次摆弄起了残酷的恶作剧。
衰老仿佛一夜之间降临,在皇后依旧年轻的美貌面前,白头到老俨然成了一个笑话。
无人敢议论发生在皇帝身上的变故,可是他却从那些或讶异或惊恐的眼神里,清醒地感知到威严与青春的一并逝去。
三百年前那片遮天的阴翳又出现了,而这一次,是来自枕边人的观照。
帘帷外忽然立了个人影,衣料摩擦带出的窸窣声惊动了武烈帝。
“谁,谁在外面!”
陈之微破碎但恭敬的嗓音响起:“万岁爷又梦魇了。”
从甘州回来以后,武烈帝因其容貌被毁,对陈之微疏远了不少。但在这样一个心力交瘁的时刻,那副不忍直视的尊容反而安抚了武烈帝心中隐约的焦虑。
他破例让陈之微到榻前来侍奉,后者并未表现得很惊喜,依着规矩递了安神茶上前,全程垂着头。
武烈帝饮了茶,觉得心口悸动平复些许,方抬起手,拍了拍榻沿。
陈之微会意地靠过去。
武烈帝手掌刚触到他额前发,陈之微几乎本能地侧脸避让,武烈帝顿了顿,转而绕到他身后去,沿着那柔软腰肢熟练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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