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好酒之人不爱茶。”李昀又倒了一盏,舌尖捻着茶的三种余韵幽长,“雁行林海留痕,茶过唇齿留香,忘归,你这不叫品茶,这叫饮马。”
裴醉失笑,放下手中茶盏,将头靠在车厢软板上,闭上眼,鬓边垂坠乌发被窗外夜风吹得飞扬。
“饮马有何不好?”裴醉声音悠悠,宛如大漠狂沙呜咽,“至少痛快。”
李昀垂眸,眼前水汽氤氲,忽得念起那挽弓骑烈马,倚楼红袖招的少年风流来。
彼时的裴家幼子,有父母兄姐无边的宠爱,恨不得将天上风月揉碎,都放在那少年心上。
可后来,那人终究是被困在这承启的一方朝堂,在各方势力中权衡挣扎,护着年幼的天子,护着支离破碎的朝堂,护着苦难颠沛的四方百姓,却忘了他自己的来处与归处。
李昀今日才亲眼看清了那人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间的疲惫和无奈,心疼又心酸。
“唔,怎么困了。”裴醉扶着额头,无奈笑道,“元晦一来,为兄就想睡觉。”
李昀耳根狠狠一红。
他知道裴忘归不是那个意思。
他缓了口气,调整好心态,轻声道:“既如此,兄长便睡吧。”
马蹄声声,催人入梦。
裴醉的身体随着马车微晃,双臂抱胸,头一下下点着,长睫微抖,在车内烛光下散落一片阴影。
李昀抬手将热水泼到窗外,将剩余的安神散重新收回暗格。他慢慢起身,屏着呼吸,与那人并肩而坐。
果然,不过半刻,马车一阵颠簸,裴醉便倒在了李昀的肩头。
那人睡得不安稳。眉心拧着结,呼吸急促,仿佛想要醒转,却挣扎着醒不过来。
李昀看着他挣扎辗转的无法安睡,无可奈何地扶额。
裴忘归这不屈服于药性的武将本能,实在是令人头疼。
李昀抬手,抹去裴醉脖颈处薄薄一层汗,指尖还没离开那人温热的皮肤,手腕却猛地被那人攫住,力道极大。一瞬间,仿佛筋骨都要被捏碎。
李昀眉心一拧,吃痛倒吸一口凉气,扭头正好对上那人的双眼。
裴醉眸中朦胧睡意犹在,瞳孔散着,可眼底却压着狠厉,仿佛一张拉满的弓矢,下一刻便要百步穿杨。
“忘归。”李昀忍着手腕断骨一般的疼痛,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着,“是我。”
裴醉听得李昀的声音,眉间褶皱一松,五指便慢慢松开。
“李元晦。”他轻声呢喃,似乎极淡地笑了一下,睡意重回眉头,侧脸渐渐倒在李昀的肩膀,呼吸悠长而和缓。
李昀心头又一酸。
“忘归,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李昀用指腹划过裴醉眼下乌青,喃喃低语。
裴醉自从认定了身边之人是李昀,便睡得安稳许多,连这耳边低语也充耳不闻。
李昀替他拢了拢披风,声音放得很轻:“堂堂摄政王,呼风唤雨,把权朝政。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一碰就倒。忘归,你让我怎么忍心看着天下人骂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顶着这四处破洞的大庆?”
马车晃晃摇摇,一路走过闹市和静巷,最后停在了梁王府门口。
向武挑了帷裳,正想说话,却看见两人互相依偎着熟睡的身影,立刻把吵嚷憋了回去,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他轻手轻脚地跳下马车,守在车门口,跟个门神一般,小粗短眉毛凌空一撇,神色凛然,叉腰守着,不让人来打扰两人难得的好睡。
宵禁的时辰近了。
街上那喧哗的闲人与高声的叫卖浪潮声也渐渐停息。
裴醉睡意渐渐褪去,眉心微微蹙起。
胸口磨人的疼痛虽未消减多少,可这十几日紧紧绷着的精神竟然难得松弛了片刻,算是勉强能透过一口气来。
他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朱色木框车架,还有眼熟的青色织锦,他视线下移,看见了李昀那沉静的睡颜。
“李元晦,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给为兄下药了?”
他声音犹带喑哑,用温热的指腹去摩挲李昀白皙的侧颈,挠痒痒似的,轻而温柔。
“不得已而为之。”李昀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含糊,“兄长是不会怪我的,是吗?”
裴醉没回答,只是轻轻弹了李昀的眉心:“回去吧,为兄走了。”
说着,便要挑了帷裳下车。
李昀立刻拽住了裴醉的手腕。
“兄长若无事,便入府歇一歇。”
“...府里有事,等改日我再过来。”裴醉揉了揉李昀的头发,挑了挑眉,“莫非梁王殿下长夜孤枕难眠...”
“裴忘归。”
李昀额角青筋又开始熟练地跳了起来。
裴醉眸光藏着笑意:“行了,今夜真有事,改日再陪你,行吗?”
李昀缓缓松了五指。
“好。”
李昀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裴醉翻身上马,那人一身紫袍被夜色映得霜寒深重,转眼就消失在承启的夜色里。
“殿下,骆先生已经...”
向文急匆匆地从府中跑出来,却只看见自家公子独自站在夜色里,望着灯火阑珊街巷的背影。
他一句话没说完,干脆就咽了回去。
“让先生早些休息吧。”李昀眸光微垂,手掌攥得紧了些。
“是。”
向文还没适应王府大宅子,晕头转向地扑进了这迷宫一般的牢笼里,跟在长史后面,跟个小尾巴一般,拼命地学习着所有的礼仪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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