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眸光落在远方黄澄澄的庄稼籽上。
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他们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裴醉静静说着,“天地玄三十三人,现在,只剩三人。”
李昀无声地凝视着他,眼中隐着心疼。
“母亲从前占山为匪,后来归顺朝廷。我觉得做得对极了,江湖有什么可值得向往的,不如在军营里金戈铁马。”裴醉笑道,“可是我错了,匪有匪的侠气,将有将的难为。我以前不懂,现在,却明白了。”
李昀把手搭在裴醉的肩上。
“我的酒量就是跟着他们练出来的。”裴醉眸光微垂,“江湖人都好酒。草莽在野,一壶烈酒,能抵半世风霜。”
裴醉从腰间拿出酒壶,又将胸口的一枚铜钱放在面前,清酒如虹,弯着坠入尘埃中,沉静无声。
“抱歉。”李昀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有什么值得抱歉的?”裴醉抬手去揉李昀的脑袋,“是我对不起你。这三十条人命,都是压在为兄肩上的。”
李昀头一回没计较自己额发的凌乱。
他吸了口气,抬眼去看裴醉。
轻声问他。
“...不重吗?”
“嗯?”
“大庆边疆,年幼天子,破碎朝堂,同袍鲜血,甚至还要加上对我的愧疚。”李昀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背着这些,你还能走吗?”
裴醉失笑:“怎么了,突然之间?”
“你知不知道,你瘦得有多厉害?”李昀想抬手去摸他的眉眼,却拼命忍住了那股冲动,以至于手又开始微微发颤,“我竟有些怀疑,五年前,受刑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若能替你受刑就好了。”裴醉微微叹息,“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裴忘归。”李昀咬牙道。
“是,梁王殿下。”裴醉缓缓闭上眼,笑道,“为兄闭嘴,睡觉。”
李昀肩膀一沉,余光瞥见那人双臂抱胸,倒在自己肩头,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时不时压着嗓子低咳两声,睫毛也随之微颤。
李昀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来,喘气,别憋坏了。”那假寐的人忍俊不禁,“算了,还是你躺在我肩膀吧。”
裴醉起身,长臂一揽,右手扶着李昀的耳侧,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肩头:“好了,赶快休息。”
李昀放弃了挣扎。
既然无法逆流而上,干脆自暴自弃的随波逐流算了。
“忘归?”
“怎么了?”
“...没事。”
“怎么,怕为兄丢下你啊?”
“...”
“不会的,睡吧。我不走。”
“...好。”
日光斑驳,风声拂枫叶,一贯浅眠的梁王李昀,伴着温声细碎,酣然入眠。
第17章 刺杀
风吹金黄稻场如波荡,忽得一阵狂风起,一支箭带着寒芒,随着漫天狂风,笔直地飞向那树下的两人。
裴醉猛地睁了眼,推开肩头犹自熟睡的李昀,那支箭便破风而来,重重地钉在两人背后的树上,箭头全部没入枝干,力道极大。
李昀皱着眉睁开眼,还没清醒过来,腰上一紧,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捞进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抱紧裴醉的腰,低声道:“怎么了?”
裴醉没回答,带着李昀躲在了树后,抬手吹了尖锐哨音,那在远方安静吃草的枣红色马儿便扬蹄奔来。
“走。”
裴醉将他抱上了马,双腿一夹,马儿便飞快地跑了起来。
“握着缰绳。”
李昀立刻紧紧攥住。
裴醉从右侧拔刀出鞘,左手持刀,身体扭转,左肩带着手臂,狠狠一劈,自上而下,寒刃破风,金属箭头与刀刃相撞,金石脆生作响。
李昀听见兵刃交锋声,心里一震,更努力地握着缰绳,拼命稳住马辔。
“不错,这驻守官兵里,还有这等高手。”
裴醉压着胸口的血气上涌,哑着嗓子赞了一句。
刚说完,有一人身着破旧衣衫的蒙面男子自稻田中拨杆而出,丢了弓箭,手里拿着卷了刃的钢刀,朝着两人飞快打马而来。
而那人身后跟着一群人,虽未骑马,可亦来势汹汹。
“你先走。”
裴醉正要跳马,却被李昀死死攥住手臂。
“不准去。”李昀一手攥着裴醉的手腕,一手握着缰绳,掌中已经全是血痕。
“你别怕,朝着来时路走。”
裴醉大力拨开李昀的手腕,翻身滚下了马,顺势用刀劈着那身后的土黄色矮马。那马上之人便滚下了马,黄沙扬起,将两人的身影都吞了进去。
李昀喉咙血腥味道上涌,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驻兵地奔了回去。
他自小习文不习武,从来都是读书人的淡然悠悠,何曾有这般拼命失态的时候。
他的双腿内侧已经血肉模糊,却恍然不觉,眼里只有那远远的驻兵营地。
因为他不敢耽搁半刻。
他跑得快一分,那人便多一分生机。
地初远远地朝李昀奔去,几乎跑断了气,拼了老命,将他几乎发狂的马勒住,心有余悸地道:“哎呦,小殿下,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摔到了可怎么办啊??”
李昀看向地初,瞬间眸色发沉,脸色发青,整个人压抑着暴怒,反而显得死一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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