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盯着满脸惊怒交加的扶宽,猛地将他抱进了怀里,重重地拍着他的背。
“臭小子。”陈琛眼睛一热,“臭小子。”
扶宽死撑着眼泪,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顷刻崩塌了一般。
忽然之间,他有了父母。
忽然之间,他有了仇人。
扶宽身体本就虚弱,这心头怒气与悲痛交杂,脑袋嗡地一声,直接晕倒在了陈琛的肩上。
陈琛一惊,将他抱了起来,放在离火很近的干草上,求救似的看着裴醉。
“没事。”裴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续命的珍贵丹药,“急火攻心,让他休息一会儿。”
裴醉重新坐回木箱上,把玩着手里的瓷瓶,对着火光微微出神。
陈琛蹲在扶宽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末将,也是长崖卫的军籍。”
裴醉一怔。
“末将父母熬了多年,也没什么军功,手里田地也少。后来,父亲腿瘸了,家里没有正军出征,日子过得也艰难。扶指挥使知道了,就将自己手里的几块田地拨给了末将父母。”陈琛低声道,“当然,我那时候还小,这些都是隐约听母亲说起的。”
裴醉抬手,低低道:“坐吧。”
陈琛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脱力般坐在木箱上,淡淡说起从前的事:“可后来,扶指挥使被下狱,新任的何指挥使便将他手里的土地通通收了回来,连同末将家里原有的土地,一起收归到了他的名下。”
李昀无声地叹了口气:“竟...从那么早便开始了兼并。”
陈琛点点头。
“父母死了。末将差一口气,没死成。”陈琛嘲讽一笑,“就被拉去田地里当牛做马,勉强混口饭吃。”
裴醉拍拍他的肩。
“后来,水匪来了,要招卫所军户子弟。”陈琛淡淡道,“我就跑了,拿着军籍,去甘信水师,终于能吃一顿饱饭。”
“能在你的年纪做上参将,确实不容易。”裴醉轻道。
陈琛眼角发涩,用力眨了眨,却笑了。
“末将被贬到望台修河道,本来打算就这么混吃等死一辈子。可遇到了两位殿下,又遇到了这臭小子,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该死水匪。”陈琛爽朗笑道,“末将这辈子,终于找到想做的事情了。”
“很好。”裴醉长眉一舒,将手中的‘海韬新纪’郑重地放在陈琛的掌心,“少贽,有了这本书,再加上你的敏锐和钻研,平定水匪,可期来日。”
陈琛站了起来,又重重跪下,捧着泛黄陈旧的书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是。末将此生不破水匪,绝不罢休。”
第32章 一夜
这望台最后一夜,四人便在这简陋的仓库里静静地度过。
扶宽清醒了以后,便坐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望着与他毫不相关的遥遥星河,皎皎月明,呆怔出神。
陈琛坐在他的身边,陪他看着无尽夜幕。
“你留下来吧。”陈琛低声道,“我带着你,我们一起把水匪弄死。”
“我留下来,能做什么?”扶宽摇头,“再说,我没读过书,没习过兵法,甚至还在申行面前杀了人,我不可能留下来的。”
“我会想到办法的。”陈琛咬牙,“你信我。”
扶宽将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落在陈琛脸上,看清楚了那人脸上的破釜沉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右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说,你别这么正经,我不习惯啊。”
陈琛额角青筋跳了跳,攥着扶宽的右手腕,愠怒道:“老子这样子很好笑吗?”
“嗯。”扶宽认真地点点头,“特别好笑。”
裴醉瞥一眼门外那两人的互动,唇边噙着笑意,手中捏着枯木枝,拨弄着渐渐湮灭的木柴火星,那摇摇欲尽的火苗便又复燃。
他将木枝丢进了火堆中,拍了拍手掌的木屑,转身替李昀拢着披风。
李昀微微抬眼,与裴醉四目相交。
“我不说话。”裴醉扬唇低笑,“说得越多越错。”
李昀轻轻推开裴醉的手腕,那人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右手撑着地面,垂着头,压着喘息,笑道:“看来...是真的恼了。”
李昀一惊,抬手去探那人的额头,只觉得烫手。
“你怎么会发热?”
裴醉抵唇咳嗽,颇为无辜:“我都说了,元晦一生气,为兄就会上火,自然就发热了。”
李昀只恨自己不懂医术,那人又东拉西扯的问不出一句实话。
他已经不想生气了,可裴忘归总是有千百种方法惹毛自己。
“既然如此。”李昀声音扭曲道,“兄长就一直烧下去吧。”
裴醉轻笑,转身拢着肩上的披风,走到不远处的干草堆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缓缓闭上了眼。
李昀就坐在不远处,借着火色,看清楚了那人额角一点点淌下的汗,还有微颤的手臂与铁发冠。
他心里猛地一疼,硬着脚步走到裴醉身旁,也缓缓坐到了草堆上。
“冷?还是疼?”李昀靠在裴醉的肩头,手臂前后环上那人的身体,只是语气还是硬邦邦,每个字落下来都能砸死人。
裴醉将眼皮微微掀了一道缝,抬手将李昀抱住,哑声笑道:“又冷又疼,但是有李元晦在,就都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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