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不甘心只是做个质子,想利用已经得到的一切,左右朝廷变局,甚至关乎大宸的未来。
徐仲辛的反叛,给了遂钰契机,让他一跃成为救驾功臣,再也没人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微词。
可这样的南荣遂钰,若是落在鹿广郡,定比现在过得潇洒。
南荣明徽给不了遂钰这样的生活。
而遂钰靠自己,闯出了一片他无法庇护的天。
南荣明徽握住遂钰的手,将他往自己怀中引。南荣王神情复杂地拥抱幼子,双臂收紧,遂钰感受到父亲的力量,轻轻用手拍了拍父亲的背。
坚实,可靠 ,肌肉之中蕴含的爆发力,是遂钰曾隔着画像幻想过的样子。
原来那些画师并未夸大其词,父王就是这样一个征战八方,骁勇无匹的武将。
然而生出来的儿子,体弱多病,锦衣玉食供着才堪堪苟延残喘。
遂钰说:“父王,请不要将我看作弱小。”
“那对我或许……是一种羞辱。”
“我从未觉得你比哥哥姐姐们差多少。”南荣明徽声音浸染几分颤抖。
遂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弱。
京城中的公子哥翩翩如玉,遂钰站在世家年轻一辈中,是最出挑的那个。
湖蓝骑装策马,轻盈如泛舟湖上。
优美无匹的景色大多易碎……
南荣明徽很怕遂钰就这样被大都消磨,南荣家的儿郎,该在草原中策马,山川湖泊中畅游,拥有最健壮的体格,喝最烈的酒。
遂钰情绪稳定,深知自己不能被父王的情绪影响,平静道:“潘氏送来的粮草已经上路,下一批在两月后。”
“还请父王着人暗中保护皇子萧季沉。”
“太子如今不得皇帝信任,是推萧季沉上位的最好时机。”
“但你也说过,皇帝兵行险招,若失败身亡,由景飏王承继大统。”南荣栩思量再三,觉得遂钰此招并非最后的选择。
遂钰略不舍地,轻轻挣脱父王的怀抱,却仍旧保持着与父王亲近的姿势,说:“景飏王出身尊贵,前朝皇帝临死前,曾属意于景飏王。”
“景飏王治国之才不落于皇帝,我想……”
遂钰咬了咬下唇,在父兄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并非景飏王做不了皇帝。”
“我觉得现在的帝位,很有可能是萧骋故意让给萧韫。”
南荣明徽与南荣栩对视,却并未言语。
论揣度帝心,或许他们还能说道一二,但皇室秘闻,只有身在宫中方可探寻些许。
南荣明徽:“接着说。”
遂钰:“按照我与景飏王几次的接触,此人乐于潇洒自在,不甘愿受皇室权柄束缚。”
“大哥曾经要我暗中调查景飏王下落,按照潮景帝的性子,若他忌惮同胞兄弟,定除之而后快。先帝那么多儿子,在萧韫登基后,悉数以各种理由流放,斩首,唯有萧骋活到现在。”
萧韫提及萧骋时,总是露出对过去怀念的神情,而送公主出嫁一事,萧骋挺身而出,乐意与皇帝做戏一场,拖着成十的案子,直至将军府安耐不住,彻底造反。
因为在意,珍惜,所以愿意给予自由。
先帝焚于玄极殿,萧韫被迫接过乱哄哄的大宸。
内有奸佞,外有强敌,登基典仪也未举行,匆匆提剑御驾亲征。
这个时候的萧骋,像是完全消失一般,在兄长的庇护下江湖恣意。
遂钰说不下去了,唇齿之间莫名泛起一股苦涩,心也跟着漏跳几拍。
是啊,明明萧韫那么愿意放手。
南荣明徽点头,道:“若真是如此,或许推萧季沉上位,比撺掇世家拥护景飏王更好。”
“不过这些皆得等时间验证,遂钰,切记保护好自身,勿冲动猛进。”
南荣明徽相信遂钰所言,但兹事体大,仍需日后谋划。
倏地,他满意地笑起来:“之前担心你被朝臣欺负,现在看来倒是多虑。”
“行了,吃饭吃饭。”
……
半月后。
以颜锦为首,行刑结束的质子,统一押送至乱葬岗填埋。
因这些人死得较早,却得等着某些无需走流程斩立决的叛军,故此在敛尸房多陈了几日,骨头皮囊烂作一摊,身上大多数的肉被削去,储存也不必过分注意,骨头丢进烂筐中堆叠,两三日便生得蛆虫满地爬。
狱卒硬着头皮清点骨头,确定人数后,忙不得用铲子将尸体推进提前挖好的土坑,观刑的官员捂着嘴干呕,有些甚至两眼一翻原地昏了过去。
遂钰站在坑旁,将点燃的火折丢进去,眼前蓦地淌过许多已然忘却的曾经。
为镇亡魂,道士从旁做法,这是很早之前留下来的规矩。
画着红色符咒的黄纸随风飘荡,道士扬起桃木剑念叨着晦涩难懂的镇魂曲,黑蓝色的烟逐渐化作橘红火光,比头顶的烈日更灼人眼球。
小颜死的时候,遂钰连为他请高僧超度的银子都没有,嬷嬷偷偷从宫外带了些线香,为了躲避宫门口的搜查,线香断成好几段,只能重新用水化开,小心翼翼搓成长条形。
后来嬷嬷也没了,遂钰将嬷嬷的衣服烧掉,希望嬷嬷黄泉路上能穿得漂漂亮亮地去。
他双手合十,清泪顺着眼角没入下颚。
若生来太苦,来世我们便不要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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