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广郡的风不比大都柔和。
陶五陈浑身湿透,虽说是做奴才的人,但只管伺候皇帝即可,他的衣食住行还有十几个太监宫女们伺候着。年龄渐长,身体不比从前。四面八方而来的乱风,吹得他头昏脑涨,双唇上下一碰,哆哆嗦嗦道:“老奴无意逼迫公子,可是陛下待公子不薄,如今陛下正在生死关头,公子你——”
“陶五陈,做奴才的各自为主,他是你的主子,你自然为他说话。”
“此话我并不怪你,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可公子病危之际,陛下每次都陪在公子身边,这些公子都是知道的呀!”陶五陈高声,语调中带着哭腔。
病危?
不说这话还好,提及遂钰便乐不可支。
哪有什么病危,没有皇帝他能安全在鹿广郡活到及冠。
他的前十几年的苦难是萧韫带来的。
世家质子入京,朝廷会给他们分荒郊野岭的宅子,一日三次地着暗哨查探,这些人花天酒地为非作歹,皇帝从未过问过半分。
而他,堂堂南荣王府嫡出的公子,却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深不见底的后宫,在各路贵人们的“照拂”下,受尽奚落,有苦难言,什么消息都递不出。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希望有人能出现拉自己一把。
后来入玄极殿,哪次受伤无关萧韫,血淋淋的刀子捅进身体,皇帝难道不是那个拿出匕首的始作俑者吗。
“我本没有这样好的福气进皇宫。”
遂钰胸膛陡然剧烈起伏起来,喘气逐渐急促,双颊显现出并不健康的红润。
“公子!”葛桐不知从哪里飞奔而来,焦急道:“属下扶您回去歇息。”
遂钰紧攥衣襟,整个人的体重几乎全部落在葛桐身上,竭力忍耐着声音,低声道:“你去父王那里了。”
葛桐面上一紧,照实回答:“是。”
“从今日起,你不必在我这伺候了。”
葛桐:“公子!”
“既然父王需要你,那便去父王身边办事,我这里也用不着。”
南荣王看似平易近人,与士兵同吃同住,但他本质与南荣栩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或者说……这种处事风格遂钰并非没见过。
例如——
萧韫。
勤政爱民不拘小节,并非因他本身便是那样的性格。在其位谋其事,王位与皇位处置下属并无差别,人性之间的松紧拿捏,从这一点而言,萧韫确实是南荣明徽的徒弟。
南荣明徽的掌控欲更令遂钰恐惧。
怪不得南荣明徽发现是萧韫教导自己,反倒放下心来,凡事也愿意询问遂钰的看法。
他自信萧韫尽得真传,同样放心萧韫以同样的手段教授。
明明他们之间,还横隔着世家与朝廷,甚至是互相挟制的拉扯,怎么就,怎么就……
遂钰掌心尽是汗,脚底蹿至脑后的凉意,令他不由得胆战心惊。
玄极殿的一切,仿若梦里黄粱,而那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情爱,向来是烂俗话本喜闻乐见的题材,这几年的磕磕绊绊,也不过是卷轴之内的寥寥数笔而已。
遂钰不受萧韫的胁迫,却也不喜被父王算计。
亦或者这根本不是算计,而是身为族长的百般考量。为了族人,为了百姓而牺牲幼子,这不就是遂钰自小所耳清目明的事实吗。
可事到临头,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他又在难得的安逸中,思量其中长短,计较细枝末节。
我明白,我懂得,但我不想理解,不愿体会,甚至愿意所有人都活在对我的歉疚之中。
遂钰垂眼,默不作声地笑了几声。
究竟什么才算是真。
皇帝曾将所有玄极殿宫人叫至他面前,也像是现在这般低眉顺眼地跪着。
萧韫说:以后他也是玄极殿里的主子。
只有在玄极殿里才是主子吗,遂钰当时不理解,后来同后宫中的女人过招,才算是明白。自己只有在玄极殿,仗着皇帝面子才能耀武扬威。
其余人面前,那都是装孙子,或者真的是个孙子。
“拿伞来。”
遂钰松开葛桐,葛桐立即想追上一步继续搀扶,反倒被他反手打掉。
银簪侍女又折去库房将最大的那把伞拿来,遂钰没再看葛桐,淡道:“我们走。”
没有人会轻易相信半道跟随而来的下属,更何况这是南荣王派来的,几乎相当于眼线。
雨线成幕,通常这种天气,遂钰喜欢在房内睡个回笼觉,等醒的时候,就会有人端来汤羹。
萧韫。
暴雨来得又急又快,地面根本来不及分流雨水,全汇成一股如小蛇般的蜿蜒“溪流”,流向最低处。
刚出院子,遂钰的鞋袜便已完全湿透。
银簪侍女关心道:“不如拆抬轿的小厮们来,公子如今身上有伤,雨地里湿气重,走多了总归对身体不好。”
话音刚落,遂钰脚踝一软,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外倒去。
转瞬间,他便大脑空白地跌坐在水洼中,双目睁圆,不可思议地下意识望向银簪侍女。
侍女明显慌乱了一瞬,连忙弯腰搀扶却发现自己力气不够。她只是后院负责管理庭院的侍女,王府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功。因此,即便遂钰并未抵达标准成年男子的体量,她双手拉扯也颇为费劲,更别提现在还得打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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