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长叹:“原来你也会害怕。”
好一会遂钰才逐渐平静,心里压着萧韫那句“怎么能拦得住”。
首领内监隔着屏风听见小公子不哭了,于是出声询问皇帝早朝,萧韫觉得他一松手遂钰又得闹,无奈道:“朕兢兢业业多年,今日便偷个懒不上朝。就说朕身体不适,这几日的早朝也都免了。”
“是。”陶五陈又问:“现在传膳吗陛下。”
“将昨日那道梨汤也制些,冰镇了再送过来。”
遂钰处理公务烦躁,心中压着事,已经连着上火十几日了,夜里亲吻时,萧韫不慎咬到伤口,疼得他下意识屈膝向前踹,萧韫虽没说什么,但身体绷直了一瞬,沉默地将疼痛按捺住了。
想到这,遂钰顿时翻身坐起抓住萧韫衣襟问:“疼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哪儿。”萧韫失笑,觉得遂钰似乎也没怎么变。
爱哭爱闹忍不住还要咬人,下手的力道是一点都没变。
遂钰眼神飘忽,心虚道:“我没踢到。”
“朕知道你没踢。”
萧韫倚着软枕衣衫不整,勾唇道:“东西放在里头,踢不着。”
遂钰:“……”
“看来臣还是回鹿广郡比较好,省得陛下口无遮拦,不似为君。”
既做将军,必定有些变化,板着脸生气的模样倒有些震慑。萧韫似笑非笑地看着遂钰,被丢被子蒙住头也不生气,两个人从床这头闹到那头,零碎地交流了些治军要略,遂钰突然喊了声糟糕,当即环顾四周寻自个的衣裳。
“去哪。”萧韫问。
遂钰拧眉道:“你不上早朝。”
“我爹在西郊大营。”
虽说父亲默认他与皇帝的关系,但若是真明目张胆摆在台面,遂钰还没那个胆反复惹父亲生气。
堂堂南荣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以前也真心对待过皇帝,现今除军务之外,有关萧韫的任何字眼都听不得,听见就生气。
遂钰趿拉着鞋跑去殿后温泉,没过多久便湿漉漉地又回来了,站在琉璃镜前扣着扣子,随口说:“陛下的审美竟也没变过,不觉得……寡淡得很吗。”
“你倒是顺手。”萧韫不由得笑骂,“也不怕衣柜里没有你穿的。”
遂钰耸肩,扭头冲萧韫做了个鬼脸,他换睡袍的时候早发现了,一水的浅色骑装,在校场跑马不出半个时辰铁定脏。
“穿这么鲜艳的衣服……战场上也很显眼吧。”萧韫光脚下地,慢条斯理地捡起遂钰丢在脚凳的脏衣服,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会。
绣有南荣王府族徽的外袍,用色是最深的牛血,以银掺着白玉绣几朵茉莉作装饰,张扬之中不失雅致,也就只有南荣遂钰敢这么干了。
萧韫:“大宸的南荣遂钰杀人如麻,现在也有了一口吃十几个小孩的名声。”
“朕可没教你这般打仗。”
遂钰扬起下巴系领口的扣子,眼皮自然垂下,反复检查衣饰,并指挥萧韫将手里衣裳间挂着的玉佩拿下来。
皇帝解开玉佩,亲自来到遂钰身后,低头将玉佩系于腰间,遂钰透过琉璃镜观察萧韫,对方的身量还是比自己大一圈。
“秀州之后我便在想,对敌人仁慈是否便是捅向自己人的利刃,萧韫……”
“玉罗绮死了。”遂钰抿唇,停顿许久继续说。
“秀州彻底解放的第二个月,她回秀州协同新任知府收拾残局,被宗祠余孽当街乱刀砍死。”
“南荣军不杀投降之人,就是因为不杀,才给余孽可乘之机。”
行军作战的两年内,遂钰无数次因战术与军中将士争执,甚至闹到南荣王与世子面前,在王府正厅大打出手。
不杀战俘,优待战俘,这是南荣军的弊病,遂钰接管军队后便提出整顿,但这已成为南荣军不可分割的部分,正是因此仁慈而受百姓爱戴。
就算受过损失,只要南荣王觉得可在接受范围内,那都不算是什么极为紧要的事。
遂钰理解,但并不赞同。
“父王觉得我不留活口太残忍,但我杀一百个恶人,便能令几名好人幸免于难,何乐而不为呢。”
遂钰淡道:“玉罗绮身死,便是因我对人性过于期待,认为宗祠中的某些畜生只要认错,定然是有悔意,可惜那只是我过于天真妄想。人性本恶,若背负杀戮的罪孽,能令百姓们过得更好,我不在乎手中流淌鲜血。”
他转身,发现萧韫蹙眉,于是微微偏头勾唇道:“父王虽嘴上不说,却担心我像你。”
“但现在他更害怕我青出于蓝,总是拉着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凡事留有余地,不要将自己逼上一条绝路。”
“你说。”
“我该怎么做呢。”
南荣遂钰的名声伴随着场场胜仗消耗殆尽,已不再是鹿广郡百姓心目中的四公子,遂钰每次带兵回府,便可见父王的部下们眼中的恐惧更甚从前。
没人敢惹南荣四公子,甚至背后议论也讳莫如深。
“军士们在世子跟前犯错,有回旋的余地,那是因世子仁慈。我手里的兵没人敢喊疼,只要我踏入军帐,人声鼎沸瞬间烟消云散,我看得到他们的紧张不安。”
遂钰系好最后一颗云母扣,岔开话题道:“父王知道我在你这,再从小厮们口中听见彻夜未归,想必又得一同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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