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遂钰低声,这会觉得热了,解开氅衣的系带,略微吐息几次,说:“潘登丰是我叫去冷凝香的,我是陛下意料之外的那个,而潘尚书愿意大公子与我亲近,是仗着陛下的势,还是南荣府的势。”
“如果是陛下,那么他们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是南荣府,想必陛下就要着手敲打鹿广郡了吧。”
萧韫道:“你是鹿广郡的人,即使没有世子回京,日后仍旧会有许多人登门拜访,是朕没有提前告诉过你,现在想来,应该也不算迟。”
“陛下介意吗?”遂钰问。
萧韫:“如果介意,潘登丰今日便不会将钥匙交给你。”
遂钰不由自主地隔着衣物握紧钥匙,钥匙小小的凸起的地方稍微有点硌手,他缓缓吐出口浊气,白雾随着风瞬间消散,“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罢。”
他拢着氅衣起身,俯身拍了拍沾着灰尘的裤腿,一队端着锦盒的内监顺着墙根缓缓走来,遂钰正欲行礼告退,却被萧韫握住手。
即使左右手合八指重叠,仍能被萧韫一只手覆盖,皇帝掌心温热,连带着声音似乎也多了那么几分柔和,萧韫说:“随朕来。”
被萧韫牵着向前,遂钰才注意到萧韫穿得很薄,脊背的线条随着动作,隔着丝绸寝衣若隐若现。
从前在书院是这样,如今亦然。
他一直都跟不上萧韫的脚步,他迈的步子很大,遂钰往往要快走一步才行。
叮铃——
发尾的铃铛在寂静沉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路随着两人的影子。
内监在玄极殿门口便不再向里走了,以他们的等级还不能进入内殿,陶五陈接过最大的那个锦盒,先一步将锦盒放进寝殿,遂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放在桌案上的东西了。
珠翠镶嵌,金玉雕琢,凤首顶着偌大的东海之珠。
这是皇后所用的凤冠。
遂钰蹙眉,潜意识告诉他,他该立即离开这里,这么想,脚底便也如此做。
只是皇帝预判了他的动作,手像铁钳般紧紧挟制住他,并将他往他身边带。
“萧韫。”遂钰心中大乱,声音颤抖,慌乱道:“萧韫,我还有事做,我还要回家。”
他挣扎的速度变得快起来,然而只是身体晃动,被萧韫抓住的那条手臂纹丝不动,皇帝一反常态,稳如泰山地等待他不再打算逃跑,那双向来冰冷,叱咤风云时凌厉的神色,竟罕见地浮现出与往常不同的温柔,以及格外耐心的表情。
他越这样,遂钰越觉得危险。
但他体力流失得太快了,气喘吁吁无法再动作后,萧韫搂住他的肩膀,微微低头,唇贴着他的耳廓,说:“这是朕命人新打造的凤冠。”
我当然知道这是凤冠!遂钰无声道。
萧韫:“西洲觐见,国宴少不了皇后伴驾,朕私心想着,这凤冠理应是你的。”
“萧韫,求求你。”
遂钰的慌乱彻底被萧韫滚烫灼热的气息点燃,他崩溃道:“松开我。”
“你掐疼我了。”
“我不想要凤冠,你让我走好不好。”
“求你了。”
无论遂钰如何哀求,潮景帝置若罔闻,他将凤冠从锦盒中拿出,迎着遂钰的眼泪与满面惊悚,将凤冠稳稳带在眼前人的头顶。
遂钰若受惊的鸟,瞳孔收缩,心跳骤停,双腿一软。
扑通——
他浑身脱力,径直于原地摔倒。
风光流苏碰撞,与他凌乱布满汗水的侧脸贴在一起,混着他的长发。
皇帝顺手拆开遂钰的发簪,乌黑柔顺的长发顿时铺满指缝,他勾起遂钰的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
“如何。”
萧韫说:“朕带你去照镜子。”
“你下地狱去吧。”遂钰无法理解萧韫为何突然这么疯狂,不想同他多说。
想来萧韫原本就是这么个人,拥有帝王所有的暴戾残忍,只是他这幅皮囊将它们隐藏得太好了。
“是我的错。”遂钰几乎咬碎后槽牙,双目通红,几乎淬血。
他死死盯着萧韫,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连道三声,却在心中千万遍地嘶吼,化作伤人的刀重新揭开凝固的伤口。
他屡次在温柔乡中沉溺,后宫多年求生的敏感,早便被萧韫磨得迟钝,他现在就像是凤冠上那颗圆润的东珠,只能架在那里被观赏,被当做物件,被某个人毫无顾忌地肆意打量。
什么羞耻,什么愤怒,他露出的重重反应都足以激化萧韫的征服欲。
遂钰歇斯底里:“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想他永远无法明白,萧韫究竟还能离经叛道至何种程度。萧韫如何沉沦,这都不关遂钰的事,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步,遂钰也不关心。
身为南荣家的儿郎,屈身于大都,委身于卧榻,两者皆是奇耻大辱。
他恨朝廷,恨皇族,更恨眼前这个叫作萧韫的人。
更可笑的是,荣华富贵与权柄,皆未让遂钰被迫冲昏头脑,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时候便越凄惨,他就像是被垂钓在悬崖的猎物,一旦有人砍断捆绑唯一的绳索,他便会立即摔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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