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吃饭,这一吃怕就不回来了。
老兵眼一横,冷哼:“吃他娘的腿。”
营里带来食盒一开,里头菜都闷出味儿了,这大夏天的,热死了。
云里雷电穿行,雾幕一样的天动不动被电光撕开俩ko子。巡河兵都习惯了,夏天嘛,下点雨才像样,六月飞雪才唬人呢。
天上噼里啪啦的炸雷像神仙摆戏台似的响了这么一通,总算掉下一颗雨,沙土地上才被润出圆圆一团水痕,随之而来的千万道水柱便不容置喙地訇然飞坠,要把地面凿穿一般。
雨珠砸出的水花不是白的,混着泥沙的浊色,急遽水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裹挟草叶往河里涌。河面开始动荡,没有人察觉到它正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上涨,岸ko栓了巡河用的小船,此时已成孤叶,随河面上下翻卷。
老兵掀开帘子往外望,心说这雨下得骇人。
往前推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雨一直下到半夜,白花花雨帘把一丈开外的东西全遮完了,头顶的炸雷恨不得炸个天翻地覆,老兵频频观望外面的情况,放下帘子,两条眉毛紧紧绞成一团。
他回头问同伴:“河道衙门的人说了去哪里吃饭没有?”
新兵懵然:“没说。”
老兵两条眉毛竖起来,骂骂咧咧:“什么货色!”
屋里漏风,烛火被吹得伏窜,森森一股鬼气。
老兵风浪见得多,沉思片刻,从钩子上取下蓑衣斗笠:“出去看看河堤!”
雨越发急了,沉黑的夜色犹如凶兽,随天空一声疾响,兽眼轰然睁开,炸雷声惊动天地。
过闸的水流湍急,一下一下暴烈冲击堤ko,迸溅的水花飞起丈许高,黑浪排空,宛如从虚空之中洞开的一张巨ko,猛浪急击而下,昏浊水沫四分五裂。
新兵胆寒叫道:“河伯发怒了!”
“轰隆——!”分不清是雷声还是浪潮声,几如末日的雨夜,仿若汇四海之水,让天覆之下无有物外,全部危如累卵。
守备军嗅觉敏锐,很快赶来一队增援,领头的把总面色不善,风雨打歪了他的斗笠,一道水柱从头顶灌下,把他浑身浇湿。
河面在怒吼,浊浪宛若恶灵索命,赫赫宣威。
“怎么回事!河道衙门的人为何不在!”把总抹开一把雨水,冲部下嘶声大叫,甲衣在暴雨的冲刷下已成负累,披在身上似有千斤。
堤上已经不能站人了,稍一踏足就会被汹汹而来的水势掀进河中。
“这样下去不行!要开闸!开闸!泄洪去下游,否则河堤要撑不住!”雷雨声盖过发号的人声,把总只好就近抓过几个人,发足狂奔堤上,人还未至,一阵高过头顶的急浪已经涌上!
水势太快了!这几个先行兵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恐惧,斜窜的闪电拉过天幕,惨白电光一瞬间把这临死的面庞照亮,一如人皮骷髅。
浊水咆哮而过,人已经被卷入浪中,吞没无存。
岸上的士兵心惊胆裂,河伯吃人了!
雨水浇得人睁不开眼,暴怒浪潮一波波迅猛拍打在岸沿,河面泊的几条船已经翻了,凶浪卷起无数鱼虾,徒然在河滩上乱跳。
“去通知河道衙门!快!”
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分开一列,分头匆匆去找人。
从远处的山上爆出一阵钝钝的裂声,寻人的一个士兵惶惶回头,从密不可间的雨幕间隙里,看到一团黑影从上流飞快窜下,天地好似被掀翻,霎时鬼哭神惊,巨大的水花迸溅上岸,把千百年埋葬于河底的腥气冲刷上来。
从上游奔袭而下的浩浩巨流,一瞬间冲进河道之中!
——是山洪!
那洪水太快了,河道的水位顷刻之间暴涨,巨大的冲击力击中堤坝闸ko,坚实木基在恐怖的天地之力下脆如发丝,摇摇欲坠。激流如利剑一般直击而上,猝然间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
“轰——!!!”
岸上士兵瞳孔骤缩——那座今年五月才加固过的河堤从中裂开一道大ko,黑洞洞的缺ko一瞬间灌进河水,直朝岸边掀来!
“河堤!河堤决ko了!”他再没机会发鸣镝示警,一阵巨浪涌上,没过了他的头顶,年轻士兵被巨大的力道拍晕,裹进了湍急洪峰中。
直至此时,河道衙门一群人才惊慌赶到,官服歪歪斜斜挂在身上,大雨冲去了他们身上的酒ro臭,一看咆哮而来的河水,两腿没命狂奔,飞快爬上高处躲避。头顶暴雨如瀑,神怒难熄,下方一片汪洋,黑水涌动,河监被人搀扶,两股战战,已然是魄散魂飞。
他瘫坐在地,嚅嗫嘴cun:“完了......全完了!”
“开门!开门!南关五县急报!”无边雨夜中,蓑衣信使舍弃了ko吐鲜血的快马,狂奔至城下,嘶声力竭地敲开了京师城门。
第65章 灾厄
天空堆起大团铅云,连续几天的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沉闷而迟钝的雷声盘旋在殿宇上空。空气凝铸,zao热夏风快把人蒸晕,潮湿的土腥气从砖缝之间爬上来,跗骨之蛆一般挥散不去。
南关水患摧枯拉朽,淹了五个县的屋舍田地,下游几个县也有不同程度地涨水,如今雨势不减,情势岌岌可危。
御门听政,金殿上鸦雀无声。
耗费了十万两白银加固的河堤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南关信使入城当晚,就有锦衣卫协同臬司破开负责固堤的工部郎中许仲槐的府门,如今许郎中人已经被收押诏狱问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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