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翌浑身一抖,立在当场,强自镇定道:“不去就不去了,你想干嘛!”
温旻定定看了他半晌,那点规劝在肚里流转,转过身道:“无事。”
天光四合,校场上空偶尔飞过几只夜雀,扑打翅膀的声音渐渐潜入无边的暮色中。
秦翌大概也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虚地看着他,乖乖闭了嘴。
温旻没了吃酒的兴致,翻身上马,叫来远处的随从吩咐道:“武佥事,劳烦送秦少卿回去。”
送走了蔫头巴脑的秦翌,温旻打马走出校场,昏然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孑孑细长,他漫不经心地驭着缰绳,浑身肌ro放松下来,凝重地回味秦翌带给他的消息。
既是赵家的事,义父那里怎会毫无动静。
他觉得奇怪。
校场到卫所有半刻钟的路程,温旻过来时身穿松快的野服,这时候要赶去换了飞鱼服再走。
本朝官服讲究祲威盛容,其形制厚重刻板到了严苛的地步,文官都常常无法忍受,私底下将官服改了又改,遑论他们这些武官。到了先皇昭明帝时才放宽条框,准许一些年迈的官员着野服上朝。
这也算是先帝万中难得的一条明令。
虽然朝廷只放宽了对年迈老臣的要求,但还是有壮年官员私底下在官署偷偷脱下官服。温旻律己严明,驭下也是如此,除了校场之中,大小官员必须身穿与身份相应的衣帽鞋履。锦衣卫为皇家行巡查缉捕之职,还有御前扈从之责,不仅是皇家豢养的忠诚恶犬,也是一座凶神恶煞的堂皇门面。
何况都察院那些动不动就要“纠察”、“弹劾”的官吏时时盯着,就更谨终慎始。
他正慢慢琢磨着,一个黑面的精壮汉子疾步行来,手中握着一只鸽子。
此人名叫唐录,是一个百户。
他垂头拱手:“指挥使。”
温旻拉了缰绳停在门前:“义父那儿有消息了?”
“是,这是郑阁老传信。”唐录双手递上信筒,温旻从中抽出一张小纸,轻轻一抖。
半晌,温旻脸色微变:“什么时候传来的。”
“刚过不久。”
那纸上黑墨犹有淡香,正是他的义父郑阁老的手笔,首行写了一个赵字。
温旻撕碎信纸,随手喂进马嘴,那高大畜生一抖鬃毛,张ko吞了,嚼得颇为起劲。
“你回去吧,这里有当值的兄弟在。”
“是。”
夜阑珊,人语静。
冬日天黑早,路上寒风袭肘,下过雨的潮润街道泛出一阵凄凄迷迷的冷意。
东门大街没什么香楼酒肆,清净深远,远远只看见高低林立的寺院塔顶苍苍交叠,隐没在幽黯的寥落夜色中。
阁老府只在这中间露出乍现即没的一点棱角,温旻耳边尽是寺院里不绝的诵经和木鱼声,暮鼓一敲,周遭便陆续传来响彻不绝的宏奇钟鸣。
阁老府门ko宾客散尽,没让人守着,温旻敲门,里头懒散传来个声音:
“阁老不见客了,客回吧。”
“是我,秀棠。”
那里头静默一瞬,换了个苍老人声:“小少爷请进,老爷等你许久了。”
门拉开一条缝,生怕有人知晓这门能打开似的,温旻微微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
这宅院是先皇赏赐,郑家一大家子住着,按老太爷的意思装饰用度一切从简,后来郑家从军的儿郎全都战死,郑士谋还是继续住着,只重新修缮了破败的屋瓦院墙,别的一概没动。
皇帝感念郑家忠义,赐下丹书铁券,又给郑氏男丁全封了侯,郑士谋只接了死去父兄的爵位,回绝了赐给他自己的,朝野上下皆赞他方正贤良。
“小少爷这边请。”
这一路曲径通幽,不知绕去了哪里,温旻自小被郑士谋收作义子,却有大半时间待在了武馆军营,对阁老府略有生疏。
温旻停在廊下,看了眼外面种的花圃。
冬日百花凋敝,满园枯黄,园丁巧工将塘里枯荷掘出,拼在怪石上,做了一座枯莲台。枯莲与花圃相映,有些老叶新生之感。
引路的老仆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善意地笑:“老爷近日喜欢这些摆弄盆景,特意从江南清了大师过来。”
温旻颔首,示意他继续带路。
二人便一路无话。
第5章 阁老
入夜后,寒气尤甚。
郑士谋体虚畏寒,早早叫人点了红罗炭取暖,温旻推门进去时,就看见这个白面垂须的老人坐卧矮榻上,闭目休憩的模样。
多年习惯使然,温旻脚步极轻,只听得见轻微的鼾声。
他没出声,静立在门前,等郑士谋转醒。
约莫过了一刻,榻上传来一声轻咳,温旻端了茶水,送去郑士谋身前。
“义父。”
郑士谋没喝茶,推开茶盏,就势坐起来,屋里烛火暗淡,温旻看不清他的表情。
“知道今日你要来,叫人备下了你爱吃的杏仁酥。”郑士谋指着桌子,又是一声咳。
桌上摆着瓜果,冬天的新鲜果蔬价格不菲,难得这里的还是鲜嫩可ko的样子。
温旻吃了一块杏仁酥,勉强咽下。
他喜食辛辣,向来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不知为何义父总笃定他爱吃,回回到府上,总要摆一盘。
他吃完了,有些踟蹰地看着郑士谋:“义父,此前传书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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