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便有人抽出匕首,“这一刀,给爷爷们记清楚了!”
匕首朝无端右膝猛地刺下,剜开一道缝,“再来茶肆捣乱,砍的就是你脖子!”
浑身条件反射的抽痛,无端后仰抵上了银杏树干。
看着被暴雨打散的片片银杏,忽然被带回了几百年前的十六岁。成澈往他家看门狗坟头埋了好几颗银杏果,抹了把薄汗,语气不大肯定问他,无端,你说能长出树苗吗?
能。成公子手植的,那当然能。
成澈笑了,我们要好生照顾他。
许久没有这么清晰忆起成澈的面庞了,无端想闭上眼,再多看几阵。
却听一声穿透雨帘的的异响。只看那尊泥像被几个大汉抬出道观,整个摔进了雨里。
有男人抡起青铜香炉,“成澈是吧!”
泥塑破裂的声音被雨水盖过。
无端怔怔看着,酒精让他的思绪迟钝许多许多,不再说话,不再动弹,不再呼吸。全身浸泡在难以置信的窒息中。
直到泥像碎片上两抹泪痣被雨水浇得晕开化开,接着是面目的彩绘,五官的轮廓,都好像案桌上他剩下的糕点,被雨水打成一滩烂泥。
像极了成澈的死状,挖眼拔舌碎牙人彘。
道长猛然从肺腑深处喊出一声撕扯的吼,竟一下挣断捆绳,在众人错愕下扯着残废的右腿扑了上去。
他又来迟了。泥塑已经被打砸得七零八落,好像一块被残暴摔在石上的瓷碗。
无端肩膀被雨水狠狠敲下,直直伏跪在碎片里,双手抓起两块碎片,一边喊着爱人的名字,一边试图去拼。
若只是手臂断裂,若只是头身分离,那他还能补。可这一次。
“阿澈...阿澈...你伤得好重...”
周围几个大汉议论什么、诧异什么,他全然没听见,只连道两声:“为什么?!”
又朝着他们怒吼一句质问:“他没害过你们任何人!!”
“砰——”
后脑被铜炉重重砸下。
他半身一顿,向前倒在泥像的碎片里,双目直直看着观门口。
这三百年,他替成澈走遍了大江南北。
寻了许多好吃好玩、山清水秀的地方,栽下银杏,捏好泥像,建起道观。
然后,从江南被驱赶到南蛮、从南蛮被驱赶到苗疆、从苗疆被驱赶到巴蜀......后来又被驱赶回了江南。
原以为只要离中原够远,人们便不会那样忌惮成澈的名字。
可完颜於昭的铁蹄征伐之处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成澈的神像被冲进无所观的众人砸碎,是家常便饭。
人们当真是恨极了成澈,甚至不允许有人为他凭吊。
黑暗在眼前蔓延,耳边传来地痞争吵:
“草!你给他打死了?”
“妈的你下手也太狠了!”
“老子听得烦!”
“你烦个屁!”
“靠...老子就是想,成澈确实没害过咱们...咱们砸了他的像,今天还是中元节,他会不会回来寻仇啊...”
“你还怕这个!人都死了三百年了,不知转生多少回了!”
无端瞳孔一缩。
是啊,成澈早就转世去了。
三百年的耽误,谁还会等他。
只是他始终不愿承认,不得白首偕老,也不得死生不离。
可不知怎得,或许是浸水的烈酒,或许是瓢泼的大雨,或许是碎片的泥像,让他终于在临死想通:
——也好。
不如你转世轮回,我留人间做鬼。
他死了。
而死亡醒酒。
打砸抢过,骤雨也歇。十几个地痞流氓踹开大门,比他们来时更大摇大摆走出观去。
院中,无端动了手指。
“蛇。”
漆黑巨蟒当即从指尖扑出,冲进道观外的石板小径,一口咬住队尾头颅,撕着扯着回了观去。
剩余的人闻声连忙奔进观中,只见地上一颗咬烂的头颅,一具不再动弹的身躯。
而那分明被打死的道长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满身血点,墨玉般的黑蛇缠绕他上半身,与他形如一体。
刚刚还谈笑风生、准备领了赏金去喝酒的众人瞬间如痴傻般说不出一字,脑海中不约而同浮出一个念头:今夜中元,百鬼夜行。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双眼睛在漆黑的湿发下泛着红色,男人垂眼俯视,嘴角勾起弧度。
往后三百年类似的时刻,那些类似的将死之人总会惊呼一声:“你怎么还活着——”
而他会抬起右手,让黑蛇游走吞住,再缓缓退出,手中握一把斩骨刀。
过去三百年他忍受世人对成澈诋毁谩骂,仿佛视而不见,几近无动于衷。
说到底,只是害怕与成澈在阴间相见时,那干净温良的人儿质问他怎么满手血腥。
现如今无一人瞧得起成澈,可他们真该跪谢,跪谢成澈维持着他信徒唯一的人性。
信徒手指地上一滩神像碎片,声音极沉,仿佛劝诱香客敬神:
“来。跪下。”
“颂: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上极无上净明真君。”
*
次日清晨,十四颗面目全非的头颅被工工整整摆在茶肆门前。经过大雨连夜冲刷,鲜血淌过路缝,流下石阶,整道河堤都泛着红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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