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相让三津,放任西北匪患,糟践自己打的地盘。”林析沉掰着手指头,“你当他真傻啊?”
孟池渊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点头。
“你见过哪个傻子能以一己之力策划宫变。”林析沉恨铁不成钢,“我去过两江、西南、南海、东三境,唯独西北去的少,没有深入过,连梁王的面都没见到一次。”
“说到梁王!”孟池渊精神又来了,“缩头乌龟一个,生怕自己惹上什么麻烦,怕出头引起什么注意,我看啊,做贼心虚!”
林析沉意味深长:“他这个贼,可不好当。”
他说得小声,孟池渊估计没有听见,仍沉浸在自我世界中:“要不是定北侯替他守着一亩三分地,还谈什么食邑,滚去吃沙子都没的吃,如今西北叛乱,承皇上的情连个表示也没有,白眼狼。”
“梁王缩了一辈子,一个子嗣都没有啊。”
本摊桌上的孟池渊被这话拉回了神,但很快诧异便抹平:“他要有子嗣,皇帝定然不放过他,明哲保身。”
“他有心想要,不知道藏个私生子啊。”林析沉眸光一闪,眼角勾起优美的弧度。
孟池渊不解,酒杯一掷,直眉瞪眼。
“喝傻了。”林析沉低声骂一句,拢了藏蓝色的宽袖口,连袂飘飘,越过孟池渊,合上包厢的门,颇为无奈对孟池渊带来的侍卫吩咐道:“把你家主子抬回去。”
一肚子苦水没倒完,孟池渊就莫名其妙被打发走了。
出了雅间,楼下搭起了戏台子,台下座无虚席,皆品着乐府新出的那首曲子。
除了词曲,竟在此上添了些情,台下看的专心,林析沉觉得曲子谱的精妙,靠在二楼的栏杆上闲听几耳,但没有落座。
他并不打算久坐。
一个白衫布衣的男子从远处迈步而来,林析沉心在曲调,未做留意。
“一时传唱京都,在过两日这楼也就那样了。”男子似是把他当做寻常公子,顾着倾吐愁绪。
“周少卿新谱的曲子很配这首长令。”林析沉言罢对上男子的眼,笑盈盈道:“词更甚。”
林析沉自从卸了甲胄后,身上唯一的锋芒便彻底敛完了,不穿官服混在地痞中流尚可能与其比划比划,也不过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词甚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浩瀚烟海的一粒尘埃,万里江山的一片羽毛。”男子悲苦地把手搭在靠栏。
“妄自菲薄什么?”林析沉随口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另谋出路。”
男子表情凝重,双手不自觉握紧了雕花栏柱,忽然后退一步扬起袍角冲林析沉跪一个干脆利落,继而朗声道:“学生萧鸿云敢请自荐,不负君恩。”
男子在后补称呼官职之际,满堂丝竹声遽然停下,连同在坐众人的嬉闹也不见踪影,齐齐望向发声出,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跟着人群跪了下来。
京城只有一个总指挥。
只有一个大权独揽的林家。
林析沉余光注意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楼下一脸睥睨地瞪他,身侧的朋友直扯他的衣角劝让他跪下去,他却岿然不动。
他恨世家门阀。
他恨这个恣睢无忌的臣子。
恶意滔天的冷光刺在脊背。
林析沉没有说话,孟池渊的人恰好还留在茶楼没有离开,顷刻间刀鞘抵在那书生的脖子上,一脚揣在膝盖强行让他跪下。
谁也不愿意触怒他,天子脚下巡防的人是他,近身侍奉草拟奏折案疏的是他,半文不武中,他无形中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站队吗?他不屑于站队,也是之前江御口中所说的自成一脉罢。
他最不缺的就是想追随他的人。
林析沉大可把乖张的名头做实,比如在萧鸿云的长令传抄时就把他捕了,连同谱曲的周少卿也扣个名头,再来一个查封乐府,人人自危。
他可以这么做,但他没有。
“扰我兴致啊。”林析沉郁郁寡欢,垂首看他。
林析沉喜欢听曲,年少爱玩大多是怂恿他哥带他去听曲子,那时候戏台子搭在湖中,众星拱月的曲台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他总趴在桥边的围栏上听曲。
当年曲子的曲调跟这首长令的曲调很像。
他已经十几年没再听了。
“自荐?”
林析沉盯着面前跪的笔直的人,纠结他的遣词造句,反问道:“岷北的官不算官吗?”
岷北的官哪能算官。
而让他去岷北却是林析沉钦定下的。
萧鸿云不敢抬头。
岷北地处西北腹地,常年战火,硝烟四起,近来又闹出什么匪情,拨调官员下去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而他,会试高中,还未看尽长安花,风流京都,平白发配远疆,任谁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本仕途坦荡 若给他十年,他到底能不能以一个寒门背景官至如林析沉一样的地位还得另当别论。
而今,是死守岷北?
倒不如说自生自灭!
林析沉仍眉眼弯弯,微微上挑的眼尾镀上了层淡淡的暖黄色,柔和闲适:“既已给了你履历,你也称了我老师,谈什么自荐,谈什么架势。”
“我看过你的策论。”林析沉想着什么,思吟良久:“我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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